见李饮冰这时候找到自己,要说的居然是这事。
朱元璋微微有些错愕,随即一抹凶厉之色在眸中一闪而逝
任凭李饮冰继续弯腰举着奏折,朱元璋缓缓抬头,用不带感情的目光看向了毛骧。
感受着朱元璋的“死亡注视”,毛骧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后,朱元璋才移开视线,用听不出多少感情的声音吩咐道。
“拿过来吧。”
如蒙大赦的毛骧赶紧上前,先是用下摆擦了擦被汗液浸湿的双手,这才从李饮冰手中拿过奏折,递到朱元璋面前。
拿到奏折的一瞬间,朱元璋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冷漠的注视着已经站起身的李饮冰,淡笑道。
“劳烦李卿了。”
“堂堂一个按察使,居然还能发现一个小小城门总旗的罪状。”
闻言,李饮冰就好像没听出来朱元璋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似的,依旧不卑不亢的开口道。
“并非臣刻意留意。”
“实在是季秋其人,声名远扬。”
“偌大的金陵城,谁人不知季秋怠惰之名。”
朱元璋:“”
对于自己义子是个什么德性,朱元璋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李饮冰这番说辞,倒也挑不出什么漏洞。
可前脚刚从西水门抓获一伙刺客,后脚李饮冰就过来弹劾季秋。
朱元璋要是不多想,才是怪事
有了这层想法,朱元璋手中的奏折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光冲这份巧合,朱元璋都不可能让李饮冰如愿。
虽然有了定论,可当打开奏折之后,朱元璋还是被上面的内容气的牙根直痒痒。
“玩忽职守,疏于城门防务”
“不敬值守,迟到早退”
“还他娘的夜夜往返秦淮附近百姓苦季秋久矣”
“这小王八犊子,真是越来越”
看着朱元璋暴跳如雷的模样,神色如常的李饮冰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心中一阵窃喜。
果然
还不等朱元璋骂完,不远处终于传来了季秋气喘吁吁的声音。
“干爹啊”
话音落,人已近。
从秦淮河畔一溜小跑带冒烟,赶至此处季秋猛地一个急刹,停在朱元璋面前。
只见季秋就好像没看见朱元璋阴沉的脸色似的,脸上瞬间挂起热情的笑容,一边搓着手,一边很是谄媚的开口道。
“您老人家出府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好去接您呐”
“干爹,吃了吗”
一旁的李饮冰见状,顿时冷哼一声,不屑地撇过头去,不看季秋,满脸都写满了“不耻于与此人同伍”的意味。
“嘿,你这小兔崽子,还挺关心咱。”
“那咱问问你,你吃饭没啊”
看着朱元璋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季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哪里敢说自己才胡吃海喝完,只好干巴巴的讪笑道。
“没没吃呢”
“没吃”
“那咱请你吃鞋底子”
不待季秋反应过来,朱元璋便瞬间暴起,直接脱下脚底的布鞋,对着季秋面门挥舞而来
“干爹,干爹咱别动手啊”
作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季秋心里可没有什么“小杖受,大仗走”的观念。
见朱元璋又要用鞋底子招呼自己,季秋顿时惨嚎一声,随即原地掉头,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拔腿就跑
眼下是1367年,朱元璋南平陈汉,东克张吴,整个东南大地都拜服于朱元璋的布衣之下。
而朱元璋年纪最大的亲儿子,世子朱标,比季秋还小了三岁。
无论是大家小家,朱元璋都可谓是绝对的一言九鼎,不容冒犯。
更甭说要亲手收拾义子,对方还一溜烟跑了这种事
虽然这种事在季秋身上很常见吧那也让朱元璋很是火大
念及于此,朱元璋心头之火更盛,也顾不得什么吴王的威严,抄着布鞋光着脚底就追出去了,边追边气急败坏的大骂道
“你这小王八羔子,给咱站住”
“咱要揍你,你他娘的还敢跑,反了天了你还”
得亏毛骧因为今天有刺客入城的事,提前清空了街道。
要不然眼前的这一幕传出去,金陵百姓未来一段时间,怕是又多了一个能够口口相传的谈资。
而令朱元璋大动肝火的当事人,此刻依旧在撒足狂奔,头都不回一下。
“干爹啊,您要揍我,还不让我跑”
“我又不傻您那鞋底子打一下多疼啊”
要是换做以往,季秋插诨打科一下,说两句俏皮话,兴许还真就蒙混过关了。
但这一次,朱元璋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狠狠收拾季秋一番
“以往咱还以为你只是孩童心性,贪玩一点无甚大碍。”
“你现在居然还敢扰民了咱今天非让你个孽畜长长记性不可”
话音刚落,一直在狼狈逃窜的季秋,身形突然很是突兀的站定,在地上扬起一阵沙尘。
见状,朱元璋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如释重负的奇特心情,马上高高举起布鞋,准备让季秋重温一波自己鞋底的温暖时。
朱元璋忽的看到季秋高高扬起头,直视着他越来越近的鞋底,也直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认真道。
“干爹。”
“孩儿想知道,孩儿几时扰过民”
在征战生涯与年纪的加持下,季秋的目光显得无比坚定,同时又带着一股稚子的澄澈。
迎着这样的目光,朱元璋虽然依旧挥舞出了布鞋,但力道却是不自觉的收了几分,嘴中还不饶人道。
“那咱今天就让你知道个清楚”
仅仅是回眸的一个眼神,一直低下头,和周围景观融为一体的毛骧便当即会意,屁颠屁颠跑过来,递上了李饮冰的弹劾奏疏。
朱元璋也没有接过奏疏,而是示意毛骧直接递给季秋,同时怒斥道。
“好好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一声不吭的接过奏疏,季秋刚打开,就看到“臣李饮冰斗胆上奏”的字样。
季秋顿时连往下看的欲望都没有了。
“又他娘的是你这个酸臭腐儒”
“之前的事小爷还没跟你算,现在又来造谣小爷”
“你走夜路的时候当心点”
见季秋当着自己的面,居然还敢放肆,朱元璋又是一鞋底子抽上去,怒喝道。
“还敢放肆”
“怎么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敢认”
一听这话,季秋顿时打开奏疏,又扫视了几眼,便当即叫屈道。
“俺冤枉啊干爹”
“不是俺不认,实在是这腐儒写的这玩意一句真话都没有啊”
季秋委屈巴巴喊冤的模样,顿时给朱元璋气乐了。
“一句真话都没有”
“那不敬值守,夜夜往返秦淮河畔,也是假的”
见朱元璋说起了这一茬,刚刚还言之凿凿的季秋,声势顿时萎靡下去了不少。
“这个咳有那么一点真实的成分吧”
眼看着朱元璋一瞪眼睛,似乎又要抽自己。
季秋赶紧挣扎道。
“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用不着您大动肝火,亲自收拾我啊”
“毕竟您都习惯了不是”
“再说了,秦淮河那边,属他们这群腐儒去的最多”
“咋还好意思弹劾我的”
“您要揍,也应该先揍他们才是啊”
眼见着水马上就要被季秋搅浑,被季秋一句“酸臭腐儒”骂的脸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李饮冰,赶紧上前一步,道貌岸然的解释道。
“吴王明鉴”
“我等同僚就算零星去过几次画舫,那也是下差之后的事情。”
“可没有当差期间,弃职不顾的说法。”
好好好,姓李的,你给小爷等着
小爷今晚就让崔兴去爬你家墙头
见李饮冰依旧跟个疯狗似的,死死咬着自己。
季秋心中顿时发狠,已经开始琢磨起该敲闷棍还是该敲青石砖的事了。
“行了,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你自己要是挑不出错处,今日又岂会被人找到咱这”
看着季秋直勾勾的盯着李饮冰,朱元璋心里就觉得一阵好笑,随口呵斥了几句,便话头一转,仔细打量着季秋,皱眉道。
“你跟咱好好说说。”
“李卿的奏疏上说,秦淮附近百姓,苦你季秋久矣。”
“有没有这档子事”
一听这话,季秋下意识的就想喊冤。
可看着一旁李饮冰镇定自若,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的神情。
季秋却是沉默了下来,一时无言。
很明显,看现在这架势,李饮冰是有备而来。
要是等到季秋解释完,李饮冰又拉出几个所谓的“人证”,局面势必会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