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已经问到这份上来了,试探之意这般明显,张重辉干脆直直看向了张允修:
“你到底想要问什么?”
“我想问什么你知道。”张允修知道自己玩心眼玩不过张重辉,他干脆如实说出了盘踞在自己心中已久的疑惑:
“你为什么会那么了解皇上?你明明才只见过他几面而已!只是见几面而已,你就能这般了解一个人了吗?他可是帝王!”
面对张允修的质问,张重辉只平静回道:“帝王也是人,人性有时候是互通的。”
“我知道帝王也是人,我也知道人性有时候是互通的,可总不能什么都能互通吧?”
张允修这一次干脆把话挑明了,他继续质问道:
“之前你同我说,你仿写我父亲字迹的字帖,是于慎行给你的。
可不久前,于慎行亲口对我说了,他说他自小便不爱练字,家中更从未收集过任何人的字帖!
所以……你为什么能够在没有我父亲字帖的情况之下,还能够仿写出他的字来?”
“那许是我记错人了吧。”张重辉仍旧平静从容地回道:“可能是申时行给我的字帖,我给记岔成于慎行了。”
“那你现在把我父亲亲手写的字帖,拿出来给我看看!”张允修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张重辉表现得越是平静从容,他就越是不相信!
“好,你等一下,我来找一找。”张重辉二话不说便站起了身来,准备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找出那所谓的字帖。
“等等!别找了!”张允修却是又匆忙拦住了张重辉,好似在逃避什么一般,无理取闹道:
“你就算把你自己写的字帖拿出来,跟我说那是我父亲亲手写的字帖,我也分不出究竟是真还是假!”
这一次,张重辉终于是不高兴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眼见张重辉的脸色都变了,张允修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忙是解释道: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刁难你,你是如今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了,我只是……
你相信我!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
有没有可能……你就是……”
“我不是他。”
这四个字,就这么轻飘飘地打断了张允修的语无伦次。
“好啦。”张重辉轻轻顺着张允修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缓声安慰道: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翰林院孤立无援的日子很难过,我也知道你近来的压力很大,压力大了,多疑焦虑也是正常的,我不怪你。”
张允修其实并不觉得压力有多大,但被张重辉这么一安慰,他突然便觉得这几个月以来的日子……
好像的确挺难过的……
明里暗里排挤、嘲讽他的同僚们,冷眼旁观的翰林老师们,以及那日复一日,繁杂无趣的累累公事。
看着眼前耐心且温柔的张重辉,张允修心间苦笑道:
“是啊,你怎么可能是他,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安慰过我……”
……
在张允修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总是板着一张不爱笑的老脸,每天起得比鸡早,回来的比驴晚。
他几乎很少见到父亲,就算见到了也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对方不高兴生气了。
这种‘父子不熟’的情况,在子嗣较多的大户人家里,也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况了。
然而小孩子总是想要得到大人关注的,张允修也想,可他连老父亲的面都少见,更别提撒娇什么了。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着,直到他父亲当上了内阁首辅,直到他托老父亲的福,受天子隆恩被荫了官。
其实被荫官而已,那年还不到十岁的张允修大可不必亲自入宫谢恩。
然而他那不太熟的首辅父亲,却是十分难得地抱着他哄了起来。
“老五,听爹的话,进宫陪皇上说说话好不好?”
“爹……我不要……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皇上只比你大几岁而已,你这么乖,他一定能跟你玩到一块儿去。”
“可是……”
“就这么说定了,老五你记住了,皇上虽然比你大一些,可他是天子,他说什么你都得顺着他来,不能顶撞他,最好多夸一夸他,记住了吗?”
“可是爹……皇上万一欺负我怎么办?”
“他是皇上,你是臣子,他要是真欺负你……那你就先忍一忍。”
“爹,万一忍不住了我能哭吗?”
“老五,别闹!皇上课业繁重,他近来的心绪更是不太稳当,我也是怕他压力太大,这才让你进宫陪他玩耍几日,好让他放松放松!”
“原来是这样……”
“老五,爹知道,你一直都是最懂事乖巧的好孩子了,你就多让一让皇上吧,好吗?”
张允修很想说不好,他不懂,凭什么懂事乖巧的人就要让着别人。
然而他不敢说出心里话,怕父亲生气,且好不容易才能被父亲亲口哄一次的他,只乖巧点头道:
“爹,儿子都听您的。”
……
事实证明,那一次进宫给张允修带来的心理阴影是极大的。
小皇帝虽然没有‘明着’欺负他,然而那无休止的夸大炫耀,还是让他委屈心酸到大半夜躲在被子里头哭出了声来。
张允修不理解,自己的亲爹为什么对小皇帝那个外人,比对他这个亲儿子都还要关心爱护。
明明他既乖巧又懂事,明明小皇帝既顽皮又小气。
然而,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有些人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爱,在他人的眼里,有时候或许只是一种负担。
……
回想起心酸往事,再加上张重辉那么一安慰,本就压力山大的张允修都有些想要哭了。
而在这皇太子大婚的大喜日子里,还有三个人高兴不起来。
一个是万历皇帝朱翊钧,其实他并不想那么快给大儿子办婚礼。
奈何那个怀孕的王宫女,肚子里的龙孙都已经五个多月了!
五个多月,肚子都显怀了啊!
再不把抓紧把婚事给办了的话,孩子都要落地了!
除去朱翊钧不高兴以外,朱常洛这个新郎官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其实也没有那么高兴。
因为,他好像并不喜欢他的太子妃……
说起来,太子妃郭氏十分符合世人眼中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形象。
朱常洛知道娶妻子就该娶这样的女人,可才十六岁的少年只觉得跟这个妻子的洞房之夜不太和美,对方不是喊着这里疼,就是喊着那里疼。
偏偏这又是他的太子妃,他总不能像对待那些出身低微,任他打骂的侍妾一样不用顾及对方的感受。
这个洞房夜对朱常洛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难熬了,折腾了半宿累得半死也就算了,也没多快活。
这大喜的日子里,除了朱翊钧和朱常洛这两父子不怎么高兴以外,第三个不高兴的人,便是郑贵妃了。
郑梦镜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太子成亲也就是早晚的事。
可偏偏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她又收到了张重辉送来的一封信!
而此次来信的内容,可谓是十分之大胆,大胆到郑梦镜都被惊呆了!
“这小子疯了吧……”
“居然妄想让本宫亲自出宫!与他私……私下会面?”
“简直岂有此理!臭不要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