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长也被何冉的情况难倒,插了好几次都剑走偏锋,没找到血管。
何冉两双手已然满目疮痍,感觉不到痛了,她像没事人一样,用眼神安抚萧寒。
最终护士长把针扎在她的脚背上,何冉哭笑不得。
那之后连续八天,她不停地在发烧与退烧之间反反复复,每天几乎二十个小时都处于昏睡状态。
不知打了多少次退烧针和抗生素,何冉每回睁开双眼都分不清白天黑夜,唯独不变的是那道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的身影。
因为炎症,她的口腔溃烂了半边,全无食欲,只能靠输液补充营养,吃不进任何东西。
短短几天的时间下来,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只有脸是高高肿起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何冉难得醒过来。
萧寒正端着一碗面条吸溜,抬头见她躺在床上看着他,连忙把碗放下来,问:“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何冉破天荒地有了食欲,她思考了一阵子,说:“想吃胭脂萝卜,就是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给我带的那种。”
她愿意吃东西,萧寒喜出望外,面条还没来得及吃完就急匆匆地冲出去给她买了。
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赶回来了,是跑进病房里的。
天气冷,他额头上却冒着汗,气喘吁吁。
萧寒将装得满满一饭盒的胭脂萝卜递到她面前,还有一碗白粥。
何冉看着那惊人的分量,语气颇为无奈:“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啊。”
萧寒说:“没事,我也吃。”
何冉随手用牙签叉了一块萝卜,有些苦恼。
那萝卜切成了很大的块状,她没有办法把嘴张得太大,咬不动。
萧寒帮她咬碎,再一口一口的喂给她。
看着萧寒头顶的汗,何冉忍不住伸手帮他擦了擦。
食物在舌尖传递,最后在她的嘴里慢慢化开,何冉吃不出来那味道究竟是咸的,酸的,还是苦的。
燕子衔食,惺惺相惜。
这一份感情远比她想象中的更深,更重。
周末,泉泉也来医院探望何冉。
他晚上留下来住,萧寒把自己陪护的床位让给他。
下午何冉的体温又开始回升,到了晚上才有好转的迹象。
半夜,她醒来过一次。
虽然烧退下去了,但人还有些稀里糊涂的。
看见泉泉睡在旁边的床上,她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萧寒的影子。
何冉缓慢坐起身,不知把什么东西碰掉在地上,泉泉被吵醒了。
他看到何冉,眼睛亮了亮,下床朝她走过来。
这个小大人很懂事地帮她掖好被子,语重心长道:“阿姨,你要多休息。”
何冉不由笑了,伸手掐掐他的脸。
泉泉问:“你要喝水吗?”
“不喝。”何冉摆摆手,捂着腮帮子,“我嘴痛。”
泉泉皱起两撇眉毛,关心道:“很痛吗?”
何冉点头,做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痛死了。”
小家伙把她的话当真了,顿时紧张起来,着急地原地打转,“那怎么办,你会死吗?”
何冉忍俊不禁,耸了耸肩说:“所有人都会死的。”
泉泉沉默了一会儿,很费解地问:“那死了之后呢?”
何冉被这个问题噎住。
她不得不借用大人们常说的话:“死了之后我们会睡很久很久,然后去了天堂。”
听了何冉的解释后,泉泉终于笑开怀,童言无忌:“那你就去天堂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何冉摸着他的头,笑而不语。
“你叔呢?”过了一会儿,何冉问。
泉泉说:“在外面,我去叫他。”
何冉点头,“好。”
泉泉站在病房门口,探出头。
长长的走廊望不到尽头,光线微弱,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紧急出口的指示牌发出幽幽的绿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走出去。
一直往前走,最后在走廊尽头发现了萧寒。
这几天,萧寒几乎彻夜不眠,要么在床边坐着,要么在走廊外坐着。
医院禁烟,他实在忍不住了就只能到这个旮旯角落的地方抽几口。
萧寒正对着清冷的月色,夜里寒气侵体,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竟也受得住。
今夜风特别大,胡乱肆意地刮,吹得他双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
不知是不是错觉,泉泉隐约看到他眼角渗出些许泪光。
再眨眼看时,又不见了。
长大成人之后知道,眼泪是可以倒流进心里的。
那道背影有些陌生,泉泉一时不敢开口叫他。
萧寒也没发现到他的存在。
站了许久,他才怯怯地唤道:“叔叔……”
萧寒回过神,抿了抿唇,“怎么了?”
泉泉说:“阿姨醒了,她叫你。”
萧寒点点头,掐了烟朝他走过来,“嗯,走吧。”
回到病房后,泉泉这个人小鬼大的,先把萧寒交到何冉手里,然后床帘一拉,非礼勿视,爬回自己床上睡了。
何冉冲萧寒招招手,他缓慢地走到她床边,低头看她。
一张床单已经被她的汗湿透,她整个人像被榨干了一样,身上穿着最小号的病患服,对她来说却还是太宽松。
何冉从来不抱怨什么,但所有难受都无法掩饰地写在一张憔悴的脸上。
她给萧寒挪了个位置,拍拍床说:“到这来。”
萧寒犹豫片刻,爬上床,躺在她身旁。
何冉安静地打量着他,接着也像对泉泉那样,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她揶揄一句:“你好好睡一觉吧,黑眼圈再重下去,我就不认你了。”
萧寒扯了扯嘴角,勉强算笑。
何冉双手捧住他的脸庞,去亲吻他的嘴唇,跟曾经的每一次一样动情。
吻完之后,她将脸埋在他胸前,静静地躺着,没有了下文。
萧寒却不同,人当壮年,生理反应是控制不了的。
何冉感受到他的需求,可惜力不从心。
她叹了口气,“萧寒,我觉得这次大事不好了。”
萧寒搂着她,“怎么了?”
何冉低声说:“以前不管怎么样,只要见到你就想跟你上床,可是现在……我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萧寒紧闭着嘴,久久没接话。
不知过了多久,何冉才接着上面的话,“如果这次我能撑过去,我们去旅游吧。”
她看着他乌黑的双眼,面带微笑说:“不管还能活多久,我想跟你一起去看春暖花开,听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