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她们到底看出他来了。
我慌了,只得点了头:“是。”
“你们两个人去参加的夏令营?这上面写的陈超是指导教师,怎么他教数学的却是你作文的指导教师?应该是语文老师呀。”
我低了头说:“可这篇作文是陈超老师指导的。”
我再也不敢借书了,急急逃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图书室从邮局订阅的杂志比编辑部寄给我的杂志到得早,图书室的管理员每期都把这本杂志先拿给她的女儿看。她的女儿在本校上初二,这女孩先是在杂志上看到了获奖学生名单和指导教师名单,看到了有本校的获奖作者和老师。这女孩特别兴奋,又在照片上找到了我和陈超老师,马上给她妈妈看,这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只两天的时间,这事就成了新闻。很快,那本杂志出现在校长的办公桌上。
三
校长找到陈超时,他已有了预感。
校长没有为难他,只让他解释了与我去夏令营的事,让他说明了我们去的时间地点以及往返路线。校长对此事未加任何评判。
校长没有对他多说什么,也没有问及涉及到我与他之间的任何事,可是因而他也就没有对此做出解释的机会。
学校也没有找过我。后来我听说学校不找我是对我的爱护,是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情绪。可是,我也因此失去了为我们之间的事做出解释的机会。
一切都显得很平静,但事情在向前发展。
几天以后,校长再次找到他,告诉他教育局已经决定把他调离一中。
校长没有解释调离他的原因。
他问了一句:“为什么调走我?”
校长沉吟一下说:“工作需要。”
他从校长这句话里感觉到了学校调走他的决心。此事是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临出校长室,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很有才华,到下面锻炼两年,好好干,还会有前途。你要理解,让年轻人到下面锻炼,是对他的爱护。”
校长一直以为把陈超老师调离一中,是对他和我双方的爱护。
很多人也都认为,把他调离,把我们分开,是对一个优秀教师和一个优秀学生双方的爱护。因为人们认为与他们预测的将要在我俩之间发生的事情相比,把我们分开既是对我们的爱护又是保护。
没有人认真想过,这是否也是对我们的伤害。
他没有对我讲,但我已经知道了他调离的消息。我去看他。
我走进他宿舍时,他正在整理书籍。见我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沉默地望着我。
“我知道了。”我说。
“消息传得真快。我本来不想让你马上知道。”他说,想让自己笑一下,没笑出来。
我蹲下,帮他理书。
“我知道为什么调走您。”我说,眼底忽地发热。
“别在意,别太在意。”他说,“这没什么,我到别处还是当老师。你的身体如今好起来了,我也放心了。你以后要注意多锻炼身体。噢,对了,以后每学期的学费,我想办法送到你手里。”
“陈老师……”我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好啦,坚强些。帮我理理书吧。这些书,也正该好好整理一下了。它们在床底下,暗无天日啊!”
我们两个人默默地整理着大堆的书。
他说:“别管别人怎么看你。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别人要怎样看,那是他们的事,我们自己心里是坦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已经高二了,两年的时间也会很快过去的。等你考上了大学,这无聊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的。”
“您放心,我知道怎样保持自己。只是您……他们要调您到哪里去?”
“现在我还不知道。我要先去教育局报到,再由教育局做出分配。”
“是我连累了您。”我说着,眼泪终于滴下来,掉落在我手里拿的书上。
“别这样讲,花灵。”他说,“你要是以为你和我之间,会有谁连累谁,我会为此而伤心的。”他停了手里的动作,“将来,你会明白我的。”
“我明白。”我说,“您哪天走?我送您。”
“不,不用。”他说。
“我要送。”
“花灵,你知道我不要你送的原因。现在,好多眼睛都在盯着你。”
我说:“我不在乎。我要送您。”
但我没能送他,因为他选择了一个上课的时间走了。
当我下了课急急赶到他的宿舍前时,已是人去屋空,屋门上了锁。
我望着紧闭的屋门和门上的锁发呆。这个我那么熟悉的房间,昨天我把钥匙交还了他。今天我已经不可能再进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走进这个房间了。
我在发呆中想象着,他怎样拖出行李放到自行车上,绑好,推着车子走几步,骑上去,骑过教师宿舍前的甬路,骑过教学楼前的空场,骑过静悄悄的校园,骑出了一中的大门。那时我正在教室里上课。
有人送他吗?
会有的吧,会有他平时要好的同事送他。不过那时大家都在上课,送他的人不会多。
他是有意悄悄地走的。
我轻轻地叹口气。我竟没有能够送送他。我知道,那时他心里会有多么需要我送他。
而他为了我,竟不让我来送他。
四
后来我知道,他被调到了全县最偏僻的地方,离县城六十里,一个条件最落后的叫做池套的小学校。这所小学校以及它所傍依的小村孤零零地坐落在一个弯弯的大河套里,几乎与外界隔绝。
学校简陋得厉害,所有的房子都已十分破旧,墙上的砖还是早先年烧的那种大蓝砖,早已秃得没有了棱角。学校里甚至没有适合做宿舍的房间,学校里的三个老师都是池套本村的人,不用住学校宿舍。
池套小学的负责人,因为学校小,称不起校长的头衔,所以就叫负责人。负责人很为难地要为他在村里号房住,但他指着学校唯一一间空房说,他住那间房就可以了。负责人说那是一间储藏室,里面全是破烂,屋顶还漏雨。
他说:“没问题,今年雨季已经过去了,屋子虽然破一点,可总比号房强。号房一是扰民,再有我喜欢清静,不习惯。”
负责人说:“那行,你先住这儿,明年雨季到来时再说。”
于是,学校的老师们帮着他把储藏室里的破烂清理出来,又找了点白灰把小屋粉刷一遍,就做了他的宿舍。
他就在池套小学做起了小学教师,教二、四年级复式班。
池套小学离县城六十里路。自从到了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到县城去过。
到了那个小学的第二天,他就写了一封信给我。
他在信里说他在小学里很好,那是一个很好的小学,环境宁静,空气新鲜。站在学校边的高坡上,可以望见远处的河水蜿蜒流去。
他让我别挂念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