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他把我裁掉的?我是自己提交辞呈的,公司暂时状况不好,我是新进的员工,资历不够,主动辞职也很正常吧。
老章愣了一下,疑惑地说,不对啊,你业绩不错,这次裁员名单是没有你的,后来姚南把你加上去的,我们以为是你哪里出了问题,但你是受他直接领导的,我们不懂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没有过问。
不会吧?我是亲手把辞呈交上去的,可能你们听错了。
怎么可能听错,你的裁员补贴是我经手的,根据姚南出具的工资证明,你有职务,节假日加班时间又多,一共有一万多,是姚南代领的,你没有收到么?
白心里一惊,手里的面包掉落在地上,他想了想,将面包拣了起来,说,哦,我知道了,小南哥昨天已经交给我了。
老章又唧唧歪歪地侃了半天,无非是哀叹世事多艰,命途多舛的内容,但小白心不在焉,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只看见无数的唾沫星子从老章嘴巴里飞出来,在阳光照耀下,那些唾沫星子在空气中飞舞。他赶紧找机会告辞,脱身之后他躲在一棵大树后尽情地呕吐,一直呕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临家饭店的生意出奇地好,午餐和晚餐时间去的话客人还得拿牌等着,店里的一个茶艺伙计便跳出来表演,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搞得跟真的似的,客人们不识真伪,只要有人叫好就跟着鼓掌。小白原本以为伙计是来客串装相而已,不料在他一本正经地气运丹田后,轻轻一抖手里的大茶壶,热茶居然跟童子尿似的飞流直下,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滴水不漏地落在一米开外的茶杯里。
还来真的呀?他叹为观止地赞赏道。
戴佳伸出四个手指,晃了晃,说,三千块钱一个月呢,而且他还能拿到小费,一个月下来总收入在五千左右,不过失手烫到客人的话后果自负。
失手过么?
没有。
白又一次叹为观止,这次惊叹的是果然行行出状元,连倒茶都倒出高收入来了,早知道大学那四年也去学茶艺之类的行当,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潦倒。他正失魂落魄的时候戴佳忽然推了他一把,说,你不是一直很忙的么,怎么有空来这里看茶艺了?
白愣了一下,红着脸说,肚子饿了,来吃饭的,不行么?
当然行,你一个人么?
你请客的话就两个人。
里面包间都没了,大厅桌子也满了,你就在我办公室吃吧,我请客,你去厨房直接点菜,我让人把办公室收拾一下,等会把饭菜送过去。
她刚要喊服务生,却被小白拦住了,他低声说,不用了,你就给我来一碗蛋炒饭就行了,大碗的。
蛋炒饭?
蛋炒饭。
那好吧。她想召唤服务生过来,想了想却又放弃了,亲自跑厨房里张罗。厨房里从头灶到四灶都同时开动着,只有五灶暂时空着,厨师们都热火朝天地忙着,谁也没有空来做这份莫名其妙的蛋炒饭。戴佳想了想,找来一条围裙系上,亲手做这份蛋炒饭。所有的厨师都好奇地张望着,因为这个五灶在餐饮业内是底层小学徒站的位置,今天年轻漂亮的老板忽然走下神坛亲手做一份蛋炒饭,可见这位客人的重要性。然而柔弱的女老板实在没有与专业大铁锅打过交道,连简单的颠勺都不会,只会迎着油烟用铲子翻弄着,头灶的大厨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要将女老板重新赶回神坛,却被她倔强地推开。
半个小时后戴佳将蛋炒饭端到办公室里,她如约只端了一碗,装酸菜鱼的那种大碗,上面还加了一些蔬菜和肉。小白已经靠在沙上睡着,气息平和,稍稍皱着眉头,一缕额垂在眼睛上,她伸出手,想拨开那缕头。他却刚好睁开眼睛,两人都微微地一惊。
快吃饭吧。
白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接过饭菜,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他不看她一眼,也不说一句话。戴佳给他端来一杯水,假装翻着桌上的东西,眼角却偷偷瞟着这个与她从幼儿园时期一直相识到现在的家伙,心里有疑惑,又不知道怎么问,这样的状态让她极为不悦。
四年级时,小白学会了骑自行车,他每天在戴佳家门外等她,然后颤颤悠悠地载她去上学,路上的汽车都得躲着他们。戴佳已经习惯好逸恶劳,别的女孩子都学会骑自行车,她还在把小白当车夫使唤。初二的时候,小白在路上忽然对戴佳说,我教你骑自行车吧。
为什么?
那样你就可以自己骑车上学了。
她立刻从车后座跳了下来,崴伤了脚踝,固执地一路跑到学校,小白推着车在后面紧跟着,最后两人都迟到。回家的时候戴佳的脚踝已经肿得很高,她不敢告诉妈妈实情,怕妈妈以后不许她坐他的车,只是告诉她是体育课不小心弄伤。虽然她心气很傲,但是终究只有十二岁,怎么也憋不住火,跑去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载她,他扭扭捏捏了半天,红着脸说,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了。她预想过很多答案,例如他不喜欢和她一起走,或者他有一个秘密的据点,或者他认识了新的女生,或者他妈妈不肯,却没有预想是这个答案,只能似懂非懂地接受。无论如何,从那以后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坐过她的车。
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了。
正如此时,她心里有很多疑惑,很想向他寻求答案。如果是在以前,即使她不刑讯逼供,只要稍稍固执,他也会顺从地给出答案。但是现在,她怎么也问不出口,甚至组织不了语言来概括自己的问题,只是在他说饿的时候给他做一碗饭,用不了几年,她已经没有资格为他下厨。
因为每个人都已经长大了。
白很快吃完,像小学生一样满足地说,我吃饱了。他把碗筷推到一边,收拾背包准备离开,戴佳喊住他,问道,你现在去哪里?
上班。
在哪里上班?
白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即又反应了过来,掩饰道,我已经不是告诉过你了么,真是明知故问。
戴佳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小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梯口,她又有些抱怨,暗暗地骂道,混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里当饭店了。转念她又一想,我这里本来不就是饭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