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米阿婆幽幽的说着,咧着嘴笑了一下,阴恻恻的盯着我们,我心里一颤,朝着童老爷子扫了一眼,他摩挲着烟斗,皱着眉头沉思着,一言不发。
见我们不说话,亚米阿婆叹了口气:“这件事三十年了,我从来没有跟谁提起过,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活着的也只剩下我一个了,或许上天让我活着,就是等童家人吧。”
我们看着神色黯淡的亚米阿婆,谁也不敢随意搭话,生怕一不小心打断了她的追忆,我认真的回想了一遍我们见到狗六的情形,实在难以想象,这里面竟会藏着一个难以启齿的阴谋。
“其实,自从有这个寨子,他们就一直存在,上一位是我的阿哥,如今是狗六,虽然都是被选中的人,此前那些人往往都毁在天灾,狗六却是实实在在的毁在了人祸。”
亚米阿婆说着抬起双手在眼睛上按了一会,这才又继续说道:“就像是我的阿哥,小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土方不管用,我的阿爸就抱着他翻山越岭去看大夫,结果拖得时间太长,最后烧成了傻子,我的阿爸说阿哥就是被选中的人,因为只有傻子才能保守秘密。
阿哥走了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在寨子里,一连几年也没有出现过,我们很害怕,不知道是不是祖先抛弃了我们,经过一番商量,我们决定人为制造一个这样的人出来。”
亚米阿婆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随后韦家达隔着屋门告诉我们,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带我们过去,饭菜也都做好了,只要我们落座就可以开吃。
亚米阿婆站起身来,朝我们看了看又重新坐了回去,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先拜祖宗吧,我带客人们晚些过去。”
韦家达应了一声,似乎在外面拿了些什么东西,随后带着一阵淡淡的脚步声远远离去,亚米阿婆清了清嗓子,顿了一下说道:“骨鲠在喉,我片刻就会说完,那一年,我们暗暗选中了六个人,有狗六,也有我的小孙女,只不过最终站在天坑边上的人,只有狗六,把他推下天坑的人,就是刚刚被推任为族长的我。”
亚米阿婆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双手轻轻的捂在眼睛上,过了好久她才平复下来,看着窗外的黑夜,淡淡说道:“后来,狗六真的成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把狗六当亲孙子一样看待,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
往后的日子,我做了一个决定,等我走了,我们就不再守护镜湖,不再被当年的誓言束缚,毁掉祠堂,毁掉大门。”
“他们,他们人呢,不吃粥,吃肉……师,师傅,师……”外面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狗六略带憨憨的嗓音隔着房门传了过来:“亚米阿婆?月亮,月亮说要开饭了,他们要吃饭了。”
听着狗六断断续续的呼喊,亚米阿婆眼中的愧疚一闪而逝,匆匆站起身来,带着慈祥的笑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狗六,你又来胡闹了,阿婆有马蹄糕,你去吃吧。”
“好好好,马蹄糕。”狗六高兴的喊了两声,转身朝着另一间屋子跑了过去,经过房门的时候,我见他又拎起了那面小铜锣,小方锤斜着插在口袋里,随着他的脚步来回晃动着,或许他知道这幢房子住着亚米阿婆,双手一直捂着那面小铜锣,生怕发出任何响动。
讲完了狗六的故事,亚米阿婆就收住了话头
,说寨子里为我们准备了酒席,让我们好好吃喝,好好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
吃饭的地方是在寨子中央的老树下面,松松散散的摆了有十几桌,大人小孩坐了有几十号人,看到我们出现,临近的几个人热情的把我们迎上了席位,远处几个年长的妇女匆匆忙忙的在桌子之间来回穿梭,摆放着一盆盆的菜肴。
老人们像是看待亲人一样看着我们,孩子们则是围在桌子旁盯着一碗一碗的腊肉、小菜,远处是一堆初燃的篝火,四周是匆匆拉起来的灯泡,再远处则是被灯火映成彩色的高树矮草,或近或远的木瓦房和环抱四周的五彩山林交相辉映,让这冰冷的夜色多了几分暖意。
男人们端着自酿的农家酒,嘴里热切的喊着“喝茶”让我们品尝,在凤尾寨的时候,我就见识过这种酒文化,当下也不拒绝,端起一饮而尽。
在这边有句话是酒桌无高低,我们应付的倒也自然,几巡过后,女人们开始唱着自编的山歌,依次给我们敬酒,我跟孙柏万在凤尾寨的时候曾经跟着小花偷偷学过一些,端着酒碗跟那些女人们相互对唱敬酒,闹得一片火热,其他几个人则是一句山歌一碗酒,一刻不停地往嘴里灌。
这种农家酒是一种土法酿造的蒸馏酒,封存几年之后,遇到贵客,才会拿出来开缸款待客人,“一家开酒百家知”说的就是这种酒,闻上去香香甜甜,喝起来清清凉凉,又甜又淡,让人很容易放松警惕,不知不觉间就坠入云里雾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狗六开心的敲着小铜锣,嘴里不知道在唱着什么,月亮甜甜的笑着,时不时帮狗六擦一擦嘴角的口水,看着如同孩子一样的狗六,我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借着上厕所的机会,绕到人少的地方找个了台阶坐了下来。
山里的微风夹带着一丝粘稠的湿气,吹在身上既温暖又潮湿,老树下的酒歌在香甜的酒气中变得有些朦胧,来来往往的人群在鹅黄色的灯光和忽明忽暗的篝火映衬下,变得有些虚幻,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老旧的电影一样,充满了陈年的颗粒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