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非常小的斗室，长约四米，宽约两米，长乘宽大概八平方米，大概。

房子非常昏暗，本是白色石灰粉的墙壁和天花板已经泛黄，而且各式各样的黑色印迹、黄色印迹遍布它的每一寸肌肤，像一个被揍得伤痕累累的人。

离地近一米以下的墙壁是绿色的，也是污秽不堪。这房子一条门，一扇窗户，都是对着派出所院内而开，所以从里面望出去，只看到一条狭窄过道和一堵同样污秽不堪的墙壁，像两个难兄难弟般对立而视。

头上有一个电灯，大约五瓦，昏暗得像是飞进来了一只萤火虫，趴在天花板上不肯走。斗室里人声嘈杂，几乎是挤得密不透风。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大多男子都是年轻人，瘦瘦的，染着或火红或桔黄的头发，衣服华丽，手上纹着的弯刀、蝴蝶之类泛着青绿的光芒。也有几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穿着身价不扉的西装，领带扯开来，白色衬衫最上面的钮扣已经解开，似乎不如此，便无法喘过气来。这些人大多已经发福，有些还是名副其实的胖子，与那些小年轻满不在乎的神情相比，他们便显得有些怯生生的无地自容，脸上笑容像是小学生学画时刚刚画上去的，又勉强又难看。而女子几乎是一色的年轻姑娘，长得都很漂亮，打扮得无不妖冶。她们的头发或长或短，颜色从黑色、火红、桔黄、金黄、淡黄、亚麻、白银、浅棕、拿铁应有尽有，衣服或裤或裙，无不性感，有些衣服紧紧裹在凹凸有致的躯体上，曲线非常有质地，裙子则无不超短，全不及膝，有些甚至遮不住翘臀。

她们指甲染着性感的颜色，互相高声说着话，又笑又叫。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水气息，弥漫在空中，混和着男子汗水的气味，那气味便浓得让人要闭住了呼吸。

我跟香香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两人手拉着手。当我观赏着同屋男女各种情形体貌，尤其是那些美女的性感身姿时，她则面墙而立，盯着那些用划痕刻在墙壁上的字迹，似乎那是什么珍贵的文献般仔细的研究。

“好看吧？”她忽然低声问我。

我收回目光，回过头来，跟她一样面墙而立，见她并没有很气恼的样子，脸上犹有笑容，这让我稍微心安一些。

“没一个有你好看。”我说。

“虚伪。”她做了个嘲弄我的手势。

“真的。”

“呵呵。”

“没一个像正常人。”我压低声音说。

“本来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她说。

“委屈你了。”我说。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什么话也许都无法安慰她，都会显得太过苍白。这是我人生之中最为屈辱的一个晚上，屈辱不在于我被误当作嫖娼者带进派出所，跟这些吸毒、嫖娼、打架者一起关在这个斗室中，而在于，她，一个给我许多温暖关怀的美丽女子，被人当作妓女抓进来，关在这个令人憋屈的地方。我对自己的处境无所谓，也许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处境了，但对于她的处境，真的让我无地自容，而且心痛如割。

但我没有办法，如果我是电视电影中的那些英雄，真想就这样两脚踩开铁门，然后拉着她的手，一路闯出去。

挡者披靡！

“人生就是这样子，又不是没受过委屈。”她低声说。脸色镇定如常。她不是随便说说的，是真的不在意，这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心境，令我大为佩服，而且感动。如果她大哭大闹，或者沮丧如死，对我又是埋怨又是怀恨，那我会更加难受。但也会产生厌恶的情绪，多多少少。

人生就是这样子，又不是没受过委屈。

这话背后有多少的辛酸蕴含其中？又是需要多少的体验才能够得到的睿智？我忽然产生了要去了解她的冲动。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一本书，有些人的书好看，有些人的书难看。属于她的那本书，显然是吸引人的那种好书，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