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忽是致命的,那家企业卖的是假酒,厂长被抓了,企业也倒闭了,那笔钱还不回来了,而那家酒厂的牌照资质,皆不合格,按程序,根本就没有资格用这笔资金,现在一查,一追责,发现全是爸爸一手办的,如果是在平时,也许并不会追究他,但现在,正是别人要搞他的时候,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呢。就好像要睡觉了,有人送来了枕头,这怎能不令那些人兴奋呢?
于是一查到底,当初的局长已经高升,哪里还会承认他曾经做过指示,于是,一切责任都落在爸爸头上了。
没完没了的调查,没完没了的审问,爸爸刚开始并没有觉得问题的严重性,他甚至没有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为什么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没人去查没人去问,偏偏抓住他一个老实人不放呢?殊不知,放不过的就是老实人,因为老实人不懂得圆滑,不知道骑墙,不会溜须拍马,这样的人在官场怎么混得下去呢?
最后的结果是,爸爸被双规了,被批捕了,最后被公诉,被判刑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俗称双开,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四年。
虽然不用坐牢了,但从天堂落到了地狱,爸爸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苍老了,何况在看守所呆了几个月,几乎剥下了他一层皮。
那一段时间我夜夜哭泣,没心思上班,回到家乡,跟着母亲,为父亲的事情奔波,但我年纪轻轻,没有什么社会阅历,哪知道应该找谁拉关系啊,别说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知道该送给谁,知道送给谁,也送不进去。不,不是那些当权者有多清廉,有多正直,而是,送钱其实也是一门学问,再贪的官员门口,也不是谁都进得去的,再喜欢收礼的官员的口袋,也不是谁都能塞进去红包的。
原来爸爸在位置上的时候,有什么事找别人帮忙,根本不用他自己出面,我或妈妈说一声,就自有人愿意伸出热情的双手。而现在呢?再也看不到别人热情的笑脸了,再也听不到一句温馨的话语了,有的,只是冷若冰霜的神情和不冷不热的推脱。中国官场,是最能够诠释“人走茶凉”这句成语的地方。
甚至,就连到看守所去见上爸爸一面,也是那么难。我不能想像,曾经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的爸爸,在那里面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我们只是经常听到他捎信出来,叫我们买烟买吃的给送进去,我们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要吃,后来听懂行的人说了才知道,那些东西,送进去后,爸爸其实一点都沾不到,都是被牢头霸占了,唯一的好处就是,买了东西,可以少挨些打。
但这样的结果却是形成习惯了,知道揍了你就有好东西,所以你挨揍的机会反而越多,爸爸出来后,说起在里面的时日,那真是不堪回首啊。
我第一次去看守所看他,还是妈妈求熟人的结果,隔窗看着爸爸,本来白白胖胖的人,忽然之间变得又黑又消瘦了。本来黑亮亮的头发,已经变得斑白,他双眼浑浊无神,嘴唇哆嗦,似乎无比寒冷,看着我和妈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我忍不住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我甚至后悔来看他了,他那时的样子,是留在我心头永远的恶梦,想着爸爸曾受过那样的苦,我就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痛心。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的恶梦,雪上加霜的日子正像挡不住的滚滚车轮一般向我们辗压过来。几乎把我们一个幸福的家碾得粉碎。
妈妈出医疗事故了,也不知是因为她心神恍忽,还是命该如此,总之,一个产妇死了,现在这社会,死了产妇,那是很严重的事故,家属带了几十号人,把医院的大门围住了,整天找妈妈找医院领导闹事,最后经过几天的纷纷扰扰,协商结果是赔偿了二十五万元。
妈妈做为当事人,和妇产科的领导,承担百分之十,就是二万五,并被免去了妇产科主任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