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安静地回望他。
是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月色之下,本是秋高气爽、月朗星稀的好天气。
这样良好的氛围下,宴几安却偏生生出了一种无力回天的彻骨之意??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道歉也道了。
她一剑封喉,当时那样的高姿态与他谈条件,他从未计较,眼睛不眨便应下了。
最终做到时,她却只道那不作数,拂袖一走了之前往渊海宗, 没通知任何人。
就这样任性妄为,宴几安没冲她发脾气。
他几乎找不到与她好好谈谈的机会。
南扶光不语, 光抱着那些卷轴转身往住处方向走,宴几安愣怔片刻,也只能跟上。
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鞋履踩在碎石与珊瑚礁上发出细微的脚步声,对于夜色来说这般宁静……………
宴几安却只觉得过分安静。
他看着走在前面少女剑修的背影,比记忆中长高了一些,消瘦了一些,柔软的长发于夜风中轻扬??
他很少看见南扶光的背影。
绝大多情况下,小姑娘会抓紧一切机会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争分夺秒地与他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
“我为那日一剑一掌道歉。”宴几安忽然道,“但我至今依然不后悔这样做。”
走在前面,南扶光抱着卷轴的手臂微微收紧,但她直视前方,步调没有变慢,也没有变乱。
“三界六道已处于动乱之中,岌岌可危。人心惶惶,秩序崩塌之意日渐突显,日日,道陵老祖于梦境中示意我,有一人暗中助「旧世主」造如今这乱世。”
宴几安道,“九尾火狐,净潭徘徊,之后净潭失窃,你一个金丹期修士,如何与我对学安然无恙?那瞬间出现的九尾玄武法相,你欲作何解释?”
南扶光脚下一顿,停住了。
“我怀疑你,理所当然。只道若非你本意,若你当真被邪祟侵体,废你识海,你尚且能留一条命。”
宴几安微微蹙眉。
“否则,你以为若以当时修仙界之负面情绪,被他们确立了一个明确的靶子,你的下场又能比金丹碎裂,识海作废好到哪里??”
“你看我像邪祟侵体吗?!”
从方才开始如同哑巴的人猛地转身,拔高声音,打断他的话。
手上的卷轴因为她猛地转身挤下掉落一个。
她弯腰去捡。
却在弯下一瞬间,怀里抱着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她呆了一瞬,看着满地狼藉,与此同时好像听见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若我邪祟侵体,那日一剑一掌,对学之时,我必要你命!”
她抬起手中的卷轴,砸向宴几安。
后者猝不及防,被她砸个正着,坚硬的沉木卷轴砸到他眼角,捆绑散落,卷轴展开,拥有南扶光字迹的图纸哗啦啦落在地上。
“你拿走了我放置在剑崖书院的手稿,想必也是将其阅读过,亲眼见证过我??南扶光??对于协助真龙镀鳞这件事的恐惧!”
“以及因此诞生的,对于金丹期的渴望!”
“我做梦,做梦都想生出灵骨,将这条赴死之路生出第二种可能!”
南扶光一口气说完,气血上涌,双眼发红,却是怒极,风将她的唇瓣吹得有些干涩,她舔了舔唇。
“可笑吗?!可笑吧!或许什么金丹期,什么灵骨,对于你们这些生来为龙为凤之人,根本不值得一提......但请您务必须知,这年头也有人为这些不值一提的事,真真实实地夜不能寐!”
她深呼吸一口气,语调终于落下。
“我也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么倒霉的事为什么会轮上我,为三界六道付出生命是否值得,但来得及考虑清楚之前,已经被推着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该去问谁:我区区南扶光,芸芸众生凑数一员,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不远处,习惯于俯首睥睨一切的云上仙尊独立,一动未动,卷轴砸在他眼角砸出一片红印,他却似毫无感觉。
他永远都是这样。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疼痛的人;一个说镀鳞便往山上去,准备只身徒手硬接渡劫天雷的人;一个完完全全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人......”
该如何指望他能共情他人之痛?
南扶光说到这,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意识到自己根本是在对牛弹琴,她如同被戳破的皮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从盛怒状蔫巴下来,无精打采地瘫软一地。
“算了吧。”南扶光叹了口气道,“道侣不是这么当的,虽然寻仙问道之路,甚少人妄图问情,但情这一事,至少得有。”
否则在路边随便指着块造型不错的石头结为道侣又有何不可?
“这是两码事。”宴几安终于有了反应,“不可混为一谈。”
“我没跟你做算数题。”
这回连“您”都不用了。
宴几安问:“我不行,那杀猪便行?”
“我没亲他。”南扶光面无表情,“当时只是为了赶走那个不依不饶兜售自己的彩衣女。”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南扶光道,“无论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还是梦中道陵老祖模棱两可的话,你甚至沉不住气稍作了解。”
“我是为了你好??”
“而我受够了这种“好”。
南扶光停顿了下。
“你去对鹿桑小师妹好吧,我看三界六道也就她吃得消。”
言罢,她弯下腰火速收拾了地上散落的所有卷轴??
包括用来砸宴几安的那个。
胡乱卷了卷,她似犹豫了下,最后臭着脸到底是没忘记尊师重道,与满脸僵硬的云上仙尊稍一欠身,而后转身快步离去。
晦气死了。
一把推开房门,南扶光心中怨念很深,直到看见门缝出现两只等在门口的小猪仔,她心情才稍微好转一点点。
扔了怀中的卷轴,一左一右抱起两只小猪放在外间榻子上,壮壮拼命往她腿上爬时,南扶光的双面镜“嗡”了一下。
她掏出来,看也不看地打开,语气冰冷:“有事说事。心情不好。别找骂。”
“嘴上能挂油壶。”
双面镜那边传来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嗤笑声,“谁又惹你了?”
是杀猪匠。
古生物研究阁果然财大气粗,今日拿到除却预支定金之外额外的日结工钱,缴纳接下来一句房租后还剩不少,他去给双面镜缴费,发现能用之后就饶有兴致地给南扶光呼叫来。
没想到镜中出现的人就是这副嘴脸。
南扶光不说话,杀猪匠看着镜子里听见他声音后,拼命往镜子前拱的壮壮??
现在他只看得到那张猪脸了。
他一边让壮壮让让他花了大价钱开通功能不是为了看猪的,一边语气随意:“你那个师父又去找你了?”
“嗯,彩衣戏那会我拽着你假意亲吻之事传遍大街小巷。”
““假意亲吻。”
南扶光掀了掀眼皮子,“我碰都没碰你。”
“嗯?这样吗?”双面镜那边是语气充满了虚伪的失望,“我还以为亲到了。
生怕这人接下来该问自己要卖身费,她迅速转变话题,提到宴几安由亲吻事件发散思维提到了那日青云崖上的一剑与一掌……………
说到此人大言不惭自己“不后悔”,她简直恨得牙痒痒,完全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早就说了,你那师父脑子不好。”
“爹味收一收。”
“哦。”
“他怀疑我怀疑个没完没了,似乎现在都没放下这等猜忌,我说我若是被「旧世主」污染,那日早就在对学时顺手就结果了他。”
“......”杀猪匠沉默了片刻,“让你去唱戏,怕是第一幕前一炷香内就能演完全集。”
“这事你怎么看?「旧世主」。”
“嗯?”镜子里的人对突如其来的称呼有些震惊。
南扶光沉默了下,手在镜子边缘蹭了蹭:“我问你怎么看待「旧世主」的事。”
“哦......你们修仙界的事,我怎么懂?”
“我听闻「旧世主」面目狰狞丑陋,面无五官唯有一只邪眼居中开合,身状无形而形化百态,是渡鸦,是走兽,是游鱼,身着一身落魄肮脏道袍,疯疯癫癫,九眼四手??"
“......你从哪听闻的?他都能形似百态了,怎么不能变得好看些?”
“谁知道,万一他审美有问题?包括宴几安在内,这些人都很抽象。”
南扶光不耐烦道,“排除这件事,我身边最像「旧世主」邪祟之人便是你了。”
杀猪匠挑眉。
“毕竟过去都好好的,自打你出现后一切都乱了套。’
“……..…妙啊。我都没法反驳。谁告诉你排除法是这么用的?”
“你还总神神秘秘的。”
“你是就好了。”原地倒下,怀中抱着瘸腿小猪,脑袋后面枕着壮壮柔软的肚皮,南扶光若有所思道,“你若是那个所谓的邪祟「旧世主」,就应当原地八抬大轿迎娶我……………”
双面镜那边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似杀猪的打翻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便有什么人从远处狂喊,“小心点,这年头不净海上不太平新鲜鱼可不好弄”。
“??引得云上仙尊吐血三升,反正大家都是一个不想让他好过的目标,想想简直皆大欢喜。”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把想说的话说完,又问杀猪的在干什么,那边回答说今日工作完成得不错,上面的人批准他开始接触彩衣戏的灵兽饲养。
“以及娶你这件事我得考虑下。
他不急不慢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