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鞋底与草地摩擦的声音轻响低调,走在前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鹿桑仰头望着他高大宽阔的背影,充满期望他身形沦落。
“鹿长离。”
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猝不及防被叫到过去的名字,鹿桑眉心猛地一跳。
男人慢吞吞转过身,脸上散漫放松,唇边倒是挂着笑仿若一如既往温和。
“万物宣誓诚服,三界六道均于你裙摆之下,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像是打从方才开始,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眼终于给了她第一个正眼相视。
“别什么都想着跟你师姐抢,做人么,总要学会见好就收。”
他停顿了下,笑容未变。
“你说是不是?”
鹿桑哑口无言。
看着不远处男人勾起却毫无温度的唇角,只觉得心头狂跳,与生俱来的畏惧几乎就要破出胸腔。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杀猪匠带走了开明兽。
她并没有眼巴巴地跑去继续追,它凑过去自然是它自己拥有的意愿。
?被爱护时表现出抗拒,最终被放弃后,又察觉不对转头找补倒贴。
倒是和那亲手将它抱回来的人真有点儿像。
思及宴几安,鹿桑的心跳这才稍微恢复一些平静。
她不想承认自己方才有些被那个平平无奇的杀猪匠吓着了。
她没有什么都要和师姐抢。
R......
只是师姐有的,恰巧都是她想要的罢了。
就像宴几安这个人。
无论他与扶光师姐如何貌合神离,争吵,闹得惊天动地,鹿桑却觉得他始终离自己很远。
真是奇怪。
甚
至就连鹿桑都看得到,被押解入牢狱时,她的目光相当平静,没有任何求助只有理所当然…………………
就像不净海是瀚海波澜之下,总有很难察觉的汹涌洋流。
他们俩之间间隙越来越大,鹿桑看在眼里,没有再追问问宴几安怎么想的,来修仙界那么久她不再如同之前那样总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把问题挂在嘴边。
她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边,一直希望的是哪一日他回过头时看一眼,哪怕一眼,能看到她站在那里。
??并不是杀猪匠说的什么都要和师姐抢的。
她想要的不过从始至终只是宴几安而已。
好在最近她与他的关系因为真龙镀鳞的关系稍有升温,他甚至愿意开口,帮她的同乡在渊海宗要一个体面的职位呢。
对于除了救苍生大义与南扶光的事外向来不问闲事的云上仙尊来说,这很难得。
光回想起那日宴几安找人协调娘的事时,渊海宗弟子看上去略微诧异的模样,鹿桑方才被震慑紧绷的心情一瞬放松了些。
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正所谓白日不提人,晚上不谈鬼。
鹿桑为了开明兽的事有些烦躁,满渊海宗胡乱闲逛时,居然在古生物研究阁转角遇见了前些日子偶然遇见的娘。
改换掉身上拿鲜艳的裙袍与廉价珠钗,身着一身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编外杂役的布艺,头发只用朴素木簪簪起,没有涂脂抹粉,穗娘跟在一群人的队伍最后面,一点儿也不起眼。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古生物研究阁内门弟子,他看上去有些趾高气昂地训话:“你们这些人,今生肉胎凡躯,本与仙门无缘......今日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彩衣戏楼从扫洗至饲养员,最后升格当真摸到了咱们古生物研究阁的门槛,那是你们的福
他这话说的不客气,然而没有人反驳他。
众人一脸顺从与信服。
在渊海宗,或许这仅仅炼气末期的弟子压根什么都不算,但此时此刻在这些毫无修为的凡人面前,他可算是“道长”一名,眼瞧着这些人恭顺,他腰杆挺得更直了一些。
“一会儿进古生物研究阁,可别东张西望,看到了不该看的,仔细挖了你们的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率领身后的人浩浩荡荡步入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
鹿桑跟在队伍最后面跟了上去,奇怪的是,一向戒律森严的古生物研究阁不像是她上次来潦草参观时那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守………………
人员减少了许多。
至少外围几层建筑只留下了基础的守卫巡逻。
古生物研究阁似乎是敞开了部分秘密,除此之外,上一次彩衣戏楼小小插曲似乎没有对这个地方产生丝毫的影响。
此时此刻若南扶光在这,就会感慨这里的人的心理素质,他们看上去一如上一次她来时一般的忙碌………………
想象中因为凡人的抗议或者仙盟的阻止工作无法展开这种事根本没有发生。
他们甚至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行色匆匆,有更多的活儿等着去做。
鹿桑进入并未受到阻拦。
百十人队伍她便跟在最后轻而易举地进入古生物研究阁,看守之人最多因为她的漂亮脸蛋抬头多看几眼,至于她身上云天宗道袍……………
没人在乎。
放了曾经,她可能早隔八百丈远便被叉出去了。
跟着队伍,他们来到一个类似小小庭院的地方。
层层叠叠的垂绿植物与苍天之树,时不时传来奇怪且并不悦耳清透的水流声。
鹿桑踮起脚努力往里看,才勉强看到前放情景??
那是一个人造的小型瀑布。
枝叶茂盛的热带植物之后,黑色的液体从高处冲落落入水池,没有水汽,溅起水花笨重,“咕咚咕咚”的声音像是巨人张大了口在喝水,沉闷又低声。
只是被这黑水冲刷到的植物都发生了本株母株变异。
一叶之上再生一叶,一叶之下茎生数叶,花盛开如脸盆大,散发着俗烂甜?的香。
一名渊海宗弟子站在那水池旁,弯腰从身边托盘拾起一枚空海螺。
从黑水潭中晚舀一海螺黑液,他抬高了声音:“欢迎大家来到古生物研究阁。现在请保持队列,等待有序分发圣液”。想必你们近日有所耳闻,正好免了我的废话介绍,总之有了这个东西,从此之后,你们便不再是凡人了??”
他话一出,原本还嗡嗡有讨论声的人们也跟着安静下来。
众人的表情便有些古怪。
的确。
有所耳闻。
近些日子,流传在渊海宗管辖下村落大街小巷的传闻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传闻渊海宗会广招凡人,经过层层考核与考量筛选,选出最好的凡人,给他们喝下一种“圣液”。
黑色的。
粘稠的液体。
传闻喝下去之后,他们将获得力量。
凡人之区的他们,会拥有灵兽的力量......那力量不可估量,也许甚至会比普通炼气期修士还强。
但同时他们在喝下那东西之后,不仅不再是凡人,甚至可能不算人。
他
们可能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就像那日失控于街道的灵兽们,失去自我,失去意识,为渊海宗修士的杀器。
片刻死寂。
有人还是害怕了,他退缩着,不断往门边退去。
逆着人群,鹿桑看见站在队伍偏后的娘眸光闪烁着平静,在片刻替停顿后,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她拎着裙摆坚定地往前迈了一步。
捧着海螺的渊海宗弟子裂开嘴冲她笑,夸她真是勇敢的姑娘,她面无表情,仿若充耳不闻周遭一切声音,又向前一步??
然后被人拽住了。
穗娘回过头,看见的是鹿桑那张熟悉又焦躁的俏丽小脸。
“穗娘!”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焦急,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写满了着急与担心,她俏生生地望过来时,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会被她说服。
“别去!”
鹿桑亲眼见过那些暴走的灵兽,无论是在当年那个昆仑山脉下小小的村子里,还是前些日子的彩衣戏楼........
失去了理智的灵兽只是空有人类的前身。
它们很可怜,它们曾经为人,但它们残杀同类。
此一直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就罢了,如果还有恢复理智的一天,那该怎么办?
如
他们会不会后悔不已?恨不得杀了自己?
鹿桑不想娘变成这样,毕竟她们的家乡??谢允星告诉她,她们的家乡便是在失控出逃的灵兽中毁于一旦......
所以她不能理解穗娘怎么会想要去喝那个东西,穗娘曾经在村子里很幸福,爹娘都在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如今也是孤零零一人了,她应该是在场除鹿桑之外,唯二憎恨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的人。
鹿桑曾经一度后悔把她塞进这地方工作,她怕她知道真相后会怨恨她。
此时此刻,被云天宗小师妹捉住的人转过头,看了眼急切的鹿桑??
而
一身云天宗制式道袍;
腰间悬挂一把比那个云天宗大师姐还要精美的佩剑;
一
张脸蛋比起过去面黄肌瘦,如今丰腴莹白,肌肤吹弹可破,美得惊人。
“桑桑。”
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
这些日子,托鹿桑的福,跳过了很多不必要步骤与节省许多时间的娘直升进入古生物研究阁。
虽然只是打杂的,但她身处这样的环境中,难免知道了过去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第一次看到了《三界包打听》,在头版头条看见那个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给她一份梦寐以求工作的那个高贵的云上仙尊时,不可避免地在他的旁边看见了不经意被照到半张脸的故人。
穗娘当时惊讶极了,问其他人,众人纷纷嘲笑她连神风都不知道。
至此,苏娘听了不少关于修仙界的事,自然知道曾经的同村,如今变成了曾经高不可攀的修仙界救世主,万人敬仰的神凤…………………
她完成了一系列壮举,征服了许多人,迅速成为了筑基中期修士,与过去云泥之别。
“看看你,桑桑。”穗娘微笑着转过身,抬手整理了下桑有些凌乱的鬓发,“你如今变得这么漂亮,看上去过得真好。”
“漂亮的发饰,体面的衣服,万人敬仰的身份,修士的佩剑。”穗娘缓缓道,“过去的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桑仿若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她干眼望着娘,只是捉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
鹿
不要去。
如果失败了………….
会变成怪物。
她说不出口,只是无声地用一双大眼睛望着娘,娘想起眼前的小姑娘,曾经是最善良也最胆小的那个,她会藏起被猎人捉住的野兔,也会放走被箩筐扣住的狐狸。
如今,她在用看那些小动物们同样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了。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之中扭曲的蠕动,啃食。
“桑桑,你为什么来阻止我?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穗娘冲她淡笑道,“你知道遇见你之前我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吗?过去爹娘将我保护的太好,我不会打猎,不会采草药和野草换钱,甚至不会识别树上的野果。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走了好远的路,最开始每天都要哭………………
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意识到能卖的只有没用的身体,用这个去换取饱餐一顿,攒钱是为了漂亮的衣服,只为了能够好好打扮?到更多的钱。
“村子如何覆灭,与我现在糟糕处境有关,却没有对未来直接的影响。”
她曾经也是爹娘捧在手心,生火都不太会的小姑娘。
“我又不像你一样幸运,我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不是没想过死掉。
如果不是一只脚踏入渊海宗瀚海也被拍打海崖的骇浪惊得失魂落魄。
所以。
真的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真羡慕你,能一直这样天真。”
穗娘的脸上还是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只是她坚定的,从容的,坚决的,一根根把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指头掰开,转身向着那近在咫尺的盛着黑色液体的海螺伸手。
"......"
鹿桑站在原地,极其茫然地喊她。
直到亲眼见证少女将海螺中不详的液体一饮而尽。
不知道怎么的,鹿桑突然想到了早些时候,林少阁主于议事厅满不在意的大手一挥,表示泄密什么的根本无所谓这件事。
*......
原来是真的无所谓。
总有人为了金钱,地位,或者为了摆脱过去,获得力量等各式各样的理由前仆后继一
他们早就在绝望中,提前为命运中可能会有的一切馈赠自行标好了价格。
当机会摆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就是会上前。
可能赌输,成为野兽,成为废物,成为尸体…………………
可他们压根就不在乎。
因为他们的人生本就是一滩烂泥。
所以知道真相又如何?
根本没人会放弃那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