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惊讶自己还能有序转身入后帘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裁缝铺,回到阳光下,再冷静地转身告诉无论是谢允星还是宴几安,她很好,都别跟上来。
南扶光确实回到了住处。
空无一人的屋内,两只小猪还在榻子上酣睡,听见开门声响睡眼朦胧望过来。
放下腰间乾坤袋,南扶光逼自己不要去想相比起早上三步看一眼双面镜从方才开始她一路甚至没有将它掏出来的冲动。
就好像默认它已不会再响。
就好像默认某人当真已经死亡。
她坐在榻子边发起了呆,手脚冰凉,苍白的面颊只有鼻尖与眼圈泛着红。
壮壮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子拱拱她的手心,像是被那冰冷吓了一跳,它呼噜噜地跳开,又从南扶光身边,至下而上地仰着猪脑袋观察了它半天。
而后它又忙碌起来??撅着屁股,猪脑袋钻进了南扶光扔到旁边的乾坤袋里??也别惦记什么乾坤袋滴血认主了,这东西都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做的,所以它轻而易举钻了进去,从里面拖出一件洗的发白的短打。
那是一件深色的,百分之百不属于南扶光的男性短打,粗糙的浆洗过水让那薄衣有些发硬,落在南扶光的膝盖上,熟悉的皂角味入鼻。
微微一愣,南扶光转头看向身边的小猪,后者扬着脑袋星星眼望着她。
这衣服,怎么跑到她的乾坤袋里了?
......
好像是前段时间,为了黑裂空矿石原液,乾坤袋在他手里保管数日。
而小猪什么也不懂。
它只知道南扶光不开心了,可能是因为有一点点想那个杀猪的,那只要像它一样,闻闻他的味道就可以安静下来。
壮壮跺蹄子,把那件旧旧的衣服拼命往南扶光怀里塞。
"......
被那粗糙的衣服塞个满怀。
南扶光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可能是五脏六腑之类的??正在一点点裂开,掉落,烂掉。
“崩溃”这个词后知后觉地被具象化,原来是悄无声息,又矛盾地振聋发聩。
耳边是一片嗡鸣,好像有无数的声音在吵闹,叫嚣。
放下了那缝着补丁的短打,南扶光一左一右捞过阿黄和壮壮。
“走。”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如此清晰。
“我们得......得去接一接你们那不成器又不负责的废物亲爹。
杀猪匠死了。
他死之后,可以被葬在山林,可以埋在海边,可以干脆一把烧成了灰洒进不净海喂大翅?,也可以干脆在云天宗山脚下那个杀猪摊后的墙根挖个坑。
但他不能在废病安置塔内。
那个地方终年只数日可见阳光。
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
今日灿烂的冬日之阳带来的温度似乎一丁点也没有通过波光粼粼的海面传递到水面之下的渊海宗来,仿佛境界阵法也将之彻底隔绝。
游鱼浮动,鱼群雀跃,大型鱼类慵懒自得于头顶游过,所投下的阴影带来片刻的视障,黑暗中,有清晰吞咽唾液的声音响起。
紧张与不确定性形成了此时此刻一触即发的紧绷。
清面对前来要求开塔取尸的云天宗大师姐,古生物研究阁众修士有一个算一个皆出门往来,将她要去之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此时各个如临大敌。
他们大部分看向刚刚赶来的林火与肖官,此时此刻林火似匆匆赶来,舍了拐杖坐回轮椅上,阴沉着脸,肖官则是一副大写着“你惹她干嘛”的无奈;
还有人忌惮看向面前所立少女剑修腰间摇晃「翠鸟巢」挂坠;
有人紧张盯着她腰间的青光剑,那当然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佩剑,奈何面前之人看似年轻,实则早已结了金丹;
还有的面露不屑??
区区云天宗晚辈,云上仙尊座下弟子、金丹期剑修又如何?
也敢在古生物研究阁撒野。
“扶光仙子,有话好说。”肖官息事宁人的语气道,“那废病安置塔你也不是没见过,从构造上来说便没有从外打开的可能,再加上其下装置,你压根不可能??"
从塔下带回一具完整的尸体安葬。
南扶光却懒得同他们废话,只挺直腰杆,面色冷漠道:“让开。”
嗓音低沉,杀意四溢。
硬是让当场这许多天天钻屋内搞实验的修士毛骨悚然,他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动,不等南扶光抽出腰间青光剑,先一步亮出各自兵器来。
“南扶光,你莫敬酒不吃,我古生物研究阁成立数十百年,掌管渊海宗命门,古往今来多少大能其中亦有心怀鬼胎之辈窥觑,你看可曾有谁成功闯入?”
古生物研究阁之禁制,堪比云天宗当年以黄苏之骨所设“生人莫入”禁制,甚至因为本身意图防恶意者侵入,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火自然信心满满。
哪怕今日不请出父辈高阶修士,这里也不是南扶光一个区区金丹期修士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你即将加入那「翠鸟之巢」,往后自然前途无量.......然而一日尚未拿到记名腰坠,录了名牒前,你一日不是正式执法人员,念你曾经救我一命,又是肖哥于「翠鸟之巢」同职数日,你且归去,今日我们就当你未来??”
“林火。”少女剑修目光沉沉打断了他,“你废话太多。
林火哽住。
半晌提高声音。
“那凡人已身死,死哪不是一样,好心劝你迷途知返,你不知好歹,还不速速离开!否则,待惊动我宗门高层,饶是云上仙尊也保不住你!”
“云上仙尊?”南扶光侧头一笑,“从未想过他能站立场。”
言罢,她这一笑,如紧绷之弦蹦断,在林火一拍身下轮椅,踊跃而上时,她亦“唰”地一声,抽出腰间青光剑!
刀光剑影,雷鸣电闪,波涛汹涌阵阵,瞬间一群人斗作一团。
南扶光不愧是金丹修士,左应又挡,面对渊海宗众弟子防御阵型,堪称游刃有余。
如今哪怕是肖官接下她一剑后也胆寒心惊,心道外头传闻与公示皆显示云天宗南扶光不过金丹初期??
她这实在不像!
夹杂冰雪气寒风飒飒,灼目剑光映耀阳,那席卷地面之剑气如头顶冰山镇压,压的人喘不上气……………
银白长枪穿海相撞,刀霍霍血刃亮!
少女剑修手中青光剑如游龙惊鸿,飞云掣电,杀阵之中翻入硬闯,全身而退,所至之处片甲不留,人仰马翻!
正映前人说书者那句“扬砂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
渊海宗众人无不胆颤心惊,满脑子只剩下眼前少女那双杀红了的双眸,明亮清醒,目标唯一,只为他们身后那座高塔!
“放弃吧,南扶光!你闯不过我身后层层高墙,也不能从那座塔里寻得那人尸身!”
林火气急败坏的怒吼,却只换得云天宗大师姐一声冷笑。
她挑飞至面前一杆银枪,兵器“锵”地一声竟被青光剑劈成数段,剑身出现裂纹时,她翻身后撤出混战。
落于空处,她轻描淡写瞥了眼林火,又瞥了眼他身后古生物研究阁那一道道高墙,微一停顿,淡道一声“未必”。
众人尚且未知她此言何意。
只见少女剑修扬起手,平静嗓音唤了声“壮壮”。
从身后很远的珊瑚群后,又“哒哒”疯跑啼声响起,而后叫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空地之上,像是有一座巨大雪山拔地而起!
海雾缭绕间,闻所未闻之巨兽从天而降,长耳,鹿角,背有六对鸟类羽翼,口有象形獠牙,脚覆鳞片,似刀枪不入,其翼伸展,似混沌鲲鹏而更胜,当真足矣遮天蔽日。
众人长大了嘴,亲眼看着南扶光拽着那巨兽耳朵,拉扯一下,便被巨兽至头顶??
少女剑修趴在巨兽头顶白色绒毛间,从很高的高处俯视而来,微微眯起眼………
却再也懒得跟他们废过多。
当害怕至极有其中一名渊海宗弟子颤颤悠悠举起手中法器,那巨兽拧过头冲人群咆哮一声,似婴啼尖锐又似狂兽咆哮。
心智不定者胆寒心惊,手中法器纷纷落地。
“走。”
南扶光单字令下,巨兽便迈开步伐,从所有人头顶一迈??
黑暗的阴影笼罩下来。
渊海宗众人猝不及防,只顿时五感具失。
那完全的切割感就仿若他们一瞬已坠入第二甚至第一纬度,从三维化作一点或者一线,灵魂仿若束缚冻结于此黑暗中时。
灭顶绝望侵蚀,当他们几乎就连“绝望”这样的感官也丢失,头顶又亮了起来,是巨兽已经走过。
来不及为之松一口气,那诡异奇感,像是上阎王殿走过一遭。
此时惊魂未定回过头,他们只来得及看见那神秘巨兽轻而易举一蹄踹裂他们引以为傲的禁制之墙,直奔那座散发着腐朽死亡与恶臭的高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