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扶光愣在原地,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冰冷,心跳很快,有一股极大的吸引力好像要把她的魂魄从身体里抽走,回到面前身着普通粗布衣裳的少女身上。
少女站在华丽的轿子前。
那轿子不大,但和其他村民那些粗糙一些的轿子有明显的区别是那轿子打开,里面是真的可以坐人的。
也就容纳一名少女,弓着身子,抱成一团这样坐进去,里面肯定无法舒展开身体??轿子最开始发明出来是给那些达官显贵的代步工具,是为了让他们更舒坦而诞生的产物,但这轿子明显并不是这个用途。
轿内被漆成了红色,内里铺了一层防火布。
红色如火。
眼前瞬间好似响起了尖锐的唢呐与丝竹乐靡靡之音。
祭祀吟唱的旋律诡调,熊熊燃烧的烈焰照亮了半边天,仿若白昼。
烈焰即将吞噬那少女亲自制造的彩轿前,轿门打开,露出了漆着朱砂磨制染料绕成的红色内里。
防火布隔绝了高温与烟雾疗法,在那冲天火光中,祭祀乐拔高与祭祀同时进入高潮,身着华丽圣女服饰的少女于轿中躬身而出,踏过火焰,众目睽睽之下,如神明化身,再度降临。
经不起蜷缩于小小轿内颠簸的不会是真的圣女。
会害怕烟呛的不会是真的圣女。
赤足踏过燃烧得发红发热供台会被烧伤的不会是真的圣女。
会被火焰燃烧裙摆的不会是真的圣女。
圣女是神离开后,留给人间的赠礼,从此之后可保护祈福者永远安康、太平、无忧无灾。
那是无上的荣耀。
南扶光看着面前长相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少女,她似乎对于成为圣女预选,将来有可能需要赤足渡过火焰这件事毫不畏惧。
她走到篱笆旁与站在外面的朋友说笑,言语中满满都是对于成为圣女的向往??
「前些日子过了尖竹路吗?」
「过了啊。」
「我娘亲不让我去看,是真的用很多很多削尖的竹子摆成一大排让你们赤足从上面走过去吗?」
「是的。」
「哇,那和刀山火海有什么区别啊?」
爸爸外的同龄人瞪大了眼。
「吓死人了!」
「本来就是刀山火海,但因为是圣女候选人,所以不会怕......我都没什么感觉。」
少女一脸无所谓的笑着摆摆手进,“想要浑水摸鱼的比较麻烦,林家小娘走上去第一瞬就痛的摔倒了,结果整个人摔到竹尖面,流了好多血......村长骂骂咧咧的重新用烧刀子又把尖竹路面淋了一遍,才得继续。
爸爸外的同龄人光听描述脸就泛绿。
有人问:「那鹿家娘子呢?可是喊痛了?」
少女停顿了下,微笑道:「她比我的还快,还稳、还轻巧。」
爸爸外的同龄人闻言,均露出失望的表情,方才话最多那小娘子抬手“啪啪”拍着少女的肩膀,让她加油。
「我娘说了,今年圣女不是你便是鹿家娘子,其他人都不太够看的,你可不能输哇......我跟村口虎子赌了一亩地的地瓜,谁输了谁要给对方挖三年。」
七嘴八舌的讨论夹杂着年轻人的说笑声。
南扶光慢吞吞地把视线从不远处收回来??她都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幻境还是回放还是对未来的预知或者是真实发生??应当不是最后那个,毕竟她在这儿站了许久,院落中那么多人,包括树上鸟巢里忙碌的杜鹃,没有任何一个生物注意到了
她的存在。
南扶光最终注意力还是落在面前的彩轿上。
【坐进去。】
看着漆着艳红色彩,此时此刻敞开的轿门,她有一种强烈想要坐进去的冲动。
【坐进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真的这样做了。
【坐进去!】
她的一条腿终于迈过了轿子的门槛。
突然,腰间横过一条手臂,一股极大的力道以将她整个人举起双脚离地的力道,狠狠往后拖拽!
“南扶光,你在干什么?”
耳边是清冷如冷泉的声音。
南扶光回过头去,霎时间,交谈调笑的少年少女消失了,高悬于空的烈日化作幽幽冷月,聒噪单调的杜鹃幼鸟鸣叫化作虫鸣……………
不是圣女。
不是丹曦娘子。
??是南扶光。
南扶光对视上一双清明镇静的双眸中。
在她完全愣怔失神时,他毫不犹豫地拎着她,最大程度地远离了当下所在的整个院落。
回庙宇的一路上,云天宗大师兄的脸色很难看。
从来时南扶光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现在换了个风水,她低着头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跟在他身后,他腿多长,她都快跟不上了,也不敢吭声让他慢点儿。
没办法。
心虚。
今晚不是无幽,她指不定就交代在哪儿了。
南扶光扁了扁嘴,心想行吧这个得罪不起,她只好去招惹下也许可能得罪的起的。
从乾坤袋里废了一些劲儿才把双面镜掏出来,上面有七八个叫人心惊胆颤的未接提醒,不过那边的人在最开始的一条文字信息后倒是没有再发文字信息来。
??一副很有脾气的样子。
南扶光想了想,先试探性地发了个【。】过去,看时间这会儿那杀猪的肯定还没睡,他晚上习惯会把双面镜放在手边,虽然明明不太会有人找他。
白日的燥热褪去,夜晚的「陨龙秘境」布满繁星。
林间路很安静,偶尔的虫鸣也变成了催眠的白噪音,灌木丛扫过腿边发出????的动静,南扶光前面走了个低气压的,手中还揣着个定时炸弹。
怕它炸了,又怕它石沉大海般毫无动静。
心情复杂地等了一会儿,脑海里就有了男人拿过双面镜,看她发的一个【。】沉默挑起眉毛的模样………………
也可能是干脆冷笑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对面没反应,南扶光拿起双面镜摇晃了下心想是不是又没信号了,但是越想越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所以她又放下双面镜,往对面发??
【你是不是要跟我冷战?】
发完这句话再看看之前那个七八个未接,云天宗大师姐叹息了一声,心想自己确实挺不要脸。
但是这招是有用的,果然这句话发出没一会儿对面回了她一个【......】,大概千言万语的脏话都汇聚在这六个点里。
南扶光立刻回:【转人工。】
对面又过了一会儿,久到南扶光听到草丛里的青蛙“呱呱”了大概五次,没有打双面镜呼叫来,而是以他的老年速度慢吞吞地继续打字,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跟她的大师兄闹不愉快。
冷漠之中带着一点阴阳怪气。
最让人难受的是,膝盖很痛,他说对了。
南扶光抬眼看了眼前面坚决背对着她往前走的背影,嘴巴无声的动了几下嘴角向下撇,翻着白眼做了个鬼脸无声地嘟囔“闹不愉快”。
走在前面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鬼脸,回头看了眼,入眼的只有面无表情揣着双面镜走在自己身后的云天宗大师姐。
庙宇就在前方。
南扶光让无幽先进去。
后者抬了抬眼,原本不太想搭理她,此时南扶光手中的双面镜终于震动,那位以前就很不耐烦打字的人终于放弃了对他来说低效率沟通方式??
可能觉得当面骂人比较快乐一点。
反正这种情况南扶光只会扮演哑巴鹌鹑,又不会回嘴。
拿起双面镜正欲摁下接受呼入,忽然眼前人影晃动了下,南扶光一抬头就看见本来欲冷脸转身就走的云天宗大师兄不知为何没走,就默默地站在那,脸上一如既往如棺材板般冷淡又寂静。
“还是那个杀猪匠?”他问。
南扶光“嗯”了声心想别人也打不进来,干嘛又问一遍。
无幽抬了抬眼,看着她划开双面镜的接通键,在她对着镜子“埃”了声作为回应的同时,突然毫无前因后果的冒出一句:“我突然没那么生气了。”
Mitt: "......"
双面镜:“......”
面对面前少女抬头茫然望过来的清澈双眸,云天宗大师兄沉默寡言的抿了抿唇就好像方才那一句完全是他被夺舍,人设崩塌后才说出来的话。
诡异的一瞬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要不要先进去?”
“啊等一会儿吧。”
“双面镜都接通了又挂了进去么?”
同时响起的声音。
稍长的那一句是从双面镜中传出来的,暗讽外加一点点嗤笑的成分,听上去有一些的不客气。
南扶光低头,有心无力的在双面镜镜面上捂了捂好像这样就可以捂住镜子中那位忍不住说话的人的嘴??
也是病急乱投医。
让双面镜安静下来的唯一方式是摁下静音键。
当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南扶光只能?尬的冲着无幽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在吵架''''''你先进去吧”……………
可惜无幽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她的顺口道歉脸色好看一些......
当然他也没有甩脸子。
他所有的“脸色不好看”仅仅针对自己,喉头滚动了下,像是方才说完那句“不生气”又邀请她先进庙宇,至此已经耗费了他今日全部的讲话份额。
看了眼她手中的双面镜,云天宗大师兄停顿了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先入了庙宇。
眼瞧着两人之间链接的那道金色光线伴随着距离拉长越来越细,等无幽进去了,周围安静下来。
双面镜信号也没那么好,滋滋啦啦的干扰声下,像是耐心等了一会儿,等闲杂人等彻底走开,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慵懒低沉,慢吞吞地问她,有何贵干。
就好像一下午打了七八个呼入的人不是他。
南扶光在庙宇门口蹲下来,背靠大白墙,长长叹了口气,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
对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问她什么气,停顿了下,立刻又问,所以呢,我的啊贝贝还能用几次?
“下午又用了一次,但是我现在不想详细描述使用的前因后果,如果你感兴趣,等我出去把使用后换来的两把仙器都给你。”
双面镜里安静了数秒。
再开口时,里面人的语气有点新鲜,同时还有点震惊。
“这是什么?收买我?还是破财消灾?”
南扶光心想,大胆点猜,有不有可能都是?
墙角边蹲下,她开始东张西望试图找一根香根划拉,可惜四周被殷勤的修士们打扫的过分干净,她只好伸手去揪近在咫尺的灌木丛。
灌木丛长了红色的浆果,应该是不能吃的,她手很贱地一颗颗捏爆那些浆果。
手上忙碌着,慢吞吞地简单地说了下在陨龙村遇见的怪事,因为事情经过太长她简单的概括成杀了蛟龙,村子原地复活,她手多脚多到处乱摸陷入幻境,作为队友的无幽对她很是无语之外还有点生气。
这一描述仿若打开了话匣子,最后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如数家珍似的把那顶邪门的轿子与“送神”相关的事说的过分详细??
幻境里,她就是那个丹曦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