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招!”百薇顺着往下说,“若是老爷夫人问起,你就说你分明一直在那处等他,是他爽约了。反正只有你二人相约,无人作证,傅遮若想强辩,也不足为惧!更何况你还能谎称自己听错时辰,记错地点……傅遮既被爽约,又被诬陷,最后还无法翻案,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
喜绥又高兴起来,“若傅遮仍不信这个邪,又或是信了我的无辜,那便再与我约个二三回,我如法炮制,总能气得他明白这一场戏弄,又不敢同爹娘说来,以免丢面子!最后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而我,故作伤心个两三天,谎称对他人品失望,不爱了,全身而退!”
主仆二人顿时放声大笑,互相吹嘘彼此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笑声惊飞檐上雀,青翅翻空,如梭般穿过纤薄的晚云,摘来次日第一缕霞光,转瞬间织就了一幅朝阳,最后收线的经纬落到了左相府的翘角上,秋光大盛,如许如许。
傅遮是沐浴着此般秋意醒来的。
入目是小厮惊喜的脸庞:“少爷醒了!少爷,你真的活过来了?!”他转头往外跑,“来人啊!少爷醒了!快叫大夫来!”
傅遮蹙眉,院外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教他头痛不已,他迷茫地抬起手,竟能活动自如,在屋顶琳琅的彩绘映衬下,手臂如美玉般无瑕,竟没有一丝伤痕。
“?”这不是李昭的身体。
他缓缓坐起身,胸口传来荆棘扎刺的疼痛感,他低头看向胸膛,几根银针罢了,他竟感受到了疼?他已经多年没有痛觉了。
一把揪起针随手丢了,傅遮惊疑不定地撩被下床,赤足疾步,来到镜前。
翩翩俊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②。是雁安人夸赞傅遮容貌的诗句。俊色艳绝的一张脸,他不算熟悉,但也见过几回。
这是傅遮。
所以,他现在是傅遮?
“少爷!您怎么下床了!您刚醒,快躺下呀!”
小厮带着大夫和几名侍疾的仆人们一道入室,仆从慌忙上前,想要搀扶他躺下,他不喜且一贯警惕旁人的触碰,饶是惶惶难安,亦往后退下几步,摆手避开了。
“别碰我。”他没时间和这些人迂回,“告诉我,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我被诊出断脉,应该已经死了。”
小厮连忙带着侍从跪下回应:“少爷,这是奇迹!昨日大夫确然诊出您脉象停滞,已无力回天,但晚间时,老爷伏在您身侧悲恸而泣,听见了您的心跳,大夫再诊,就诊出您又有了脉搏。”
所以傅遮确实已经死过一回,此时此刻,是在喜绥跳河之后。
李昭以傅遮之身得活,阿绥却无转圜。
若只一夜,喜绥或许尚未出殡,傅遮握紧拳,提步往外走。
小厮看出他的动作,硬蹬地滑过去拦住,抬头恳求,“老爷上朝前吩咐了,若是少爷醒来,定然要好好服侍,不能出一点差错!这几日最好不要出去,待过几日大好了再……对!奴才差点忘了,过几日洛府的喜绥小姐会与您一同出游散心的!”
傅遮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用目光攥紧了小厮的眼,“谁?”
“奴才知道您不近女色,但这回您先莫排斥,喜绥小姐痴爱着您,自得知您病身难许后,就日夜哭泣,昨儿还为您跳下池塘,险些丢了性命!跳水前以自己的名义送上?赙,老爷知道后别提多感动了,洛家二老也有意撮合您二人,才答应过几日让你们同游,相处看看。”
傅遮揪紧眉,沉默了。
“她……活着?”
小厮点头,“当然!昨日她的婢女前来看敬谢榜,在场人都晓得喜绥小姐痴爱您、为您投池未泯之事,许是感天动地,老天让你们都活着!”
喜绥活着,他合该窃喜与悲涩。可这也意味着李昶在牢中对他说的话,都是催命箴言。
傅遮的脸上拧出一个复杂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可好半晌过去,他只沉着一张脸,飘忽地回味着什么,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解释解释,什么叫喜绥痴爱我?”
小厮见情形不对,赶忙劝道:“呃,少爷莫恼,奴才知您最厌人间真情,您若是不想去,不去便是!”
“我当然不会去。”傅遮对着镜子,轻描淡写地拿起一根长簪,想要朝脸上划拉下去,几番思量后,又沉沉一拍放下,忽然就咬牙切齿地道:“出去,告诉爹,我绝不会顶着这张脸去见洛喜绥。”
小厮瞪大双眼,只敢慢慢往外挪,待要转身时,又听他低声如鬼似的唤。
“回来。”
小厮:“?”
傅遮盯着镜中的脸,“过几日见……是几日?”
小厮:“呃,大概四五日?您何时觉着身体好了,便能去。”
傅遮把斗大的镜子往桌上一扣,丧着脸,要死不活地说:
“我都有哪些好看的衣裳,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