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栋唐楼离机械厂那栋楼很近,从窗口就能直接看到二楼联昌公司的灯光一直亮着,连苏文娴伏在桌面工作的样子也能看得清。
“才下班?”
苏文娴其实还在想怎么跟老板委婉地表达自己才下班这件事,在老板心里积累个加分,没想到老板自己就问了。
“是啊,在统计要上船的货。”
蒋希慎点了点头,“那你继续吃,我来找本书。”
说着他先走进洗手间里将手上的机油洗干净,然后才进书房里找书。
苏文娴没进过他的书房,借住人家的房子她是有分寸的,只从敞开的大门里看到里面藏书很多,连具体都是什么书都不知道。
很快蒋希慎就翻了几本书出来,见她几乎没吃几口的饭,还仍然坐在那里。
灯光下,她娇美白皙的面容好像一颗莹润的珍珠。
但眼神有些晦暗,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怎么,工作太多累到了?”
“不是的......”
没了工作,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一安静下来她的大脑就会不自觉地浮现起那些死人的画面。
“老板,你杀过人吗?或者说有人因为你间接死掉过吗?”
她知道自己应该冷静的克服这道坎,就像是咽下硬馒头一样将这些事消化下去。
但有个人在旁边,她就很想说说话,哪怕是转移一下注意力。
蒋希慎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仿佛在认真思考,几秒之后他说:“我杀过。”
“不过我不杀他,死的人就是我。
“事后我吐了。”
“但我活了下来。”
大概是回想到当时的画面,他停顿了几秒才又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些死去的人,起码今天死的那几个赌档马仔并不值得你内疚,阿娴。”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这个十六岁的纤弱精致的女仔此时真的像个符合她年纪的少女,卸掉理智的外壳,她难得有一丝脆弱。
也许是难得两人安静的独处,脱下了西装,他也是放松的。
“老板你这样的豪门少爷也会经历这种你死我活的险境吗?”
大概是豪门少爷这个词汇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嘴里将豪门少爷四个字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带着几分自嘲:“我算什么正经的豪门少爷?”
一个妾生的儿子,在一个遵循着嫡庶分明的家里,能好到哪里去呢?
“以前星城被鬼子占领的时候,我和我娘从星城逃难到了濠江,在那里没人知道我是蒋家的少爷,到处都是难民,大家都要生存。”
“那时我在码头上给人家押船,货船要船过鬼子和洋人的巡逻海域,更别提公海上还有那些凶残的海盗,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有一次交了货之后我拿到了贷款,一起押船的一个伙计起了歹心,拿麻药放倒了一船人,当时我因为感染了风寒吃不下饭,在他偷我货款的时候醒过来跟他厮打起来,他杀了我就能接着杀死一船的人,然后拿着几十万贷款逃跑。“
“你死我活?”他用了苏文娴刚才的话,“没错,是你死我活。”
“但是我活下来了。”
“活着感受阳光,吹拂的风,甚至是脚下踩到的地面。”
“所以我才对你说活着最重要。”
“还有,好好吃饭。”
“附近那家咖喱鱼蛋蛮好吃的,浪费食物吞针。”
他夹着书,“好了,开导时间结束。”
“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工。”他叮嘱着,“对了,明天去驻军仓库把剩下的发动机都买回来。”
才开导完就无缝秒切工作模式,不亏是她老板。
“好的,明早就去。”
又对正要走出门的蒋希慎道:“老板,谢谢你。”
“从认识你以来总对你说谢,但我是真心的。”
蒋希慎的背影随意地挥了挥手,“我知道。”就继续上楼去敲敲打打他的发动机去了,不一会儿楼上又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大概是和人聊过天,苏文娴感觉好了一些,洗漱之后就钻进被子去睡了。
第二天上班,她跟平治仔商量着从机械厂调来一辆小货车,傻头栓帮她开车,一起去了驻军仓库。
本来以为有了上一次从洋人军官那里买发动机的经历这一次会很顺利,却没想到一开始就不是很顺利。
驻军的军需官出现了。
简单理解就是管后勤的洋人高官,这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身上的军装已经快被他的大肚子撑得快崩开扣子,拖着这样肥胖身体的人竟然是个军官,跟苏文娴印象里的华国那些精壮的军人完全不一样。
他听到苏文娴要买下这些发动机的时候,舔了舔嘴唇,显然对这单大生意感兴趣。
但却对她用洋文说道:“这些不能卖,要入军资清单,拿到拍卖行去卖的。”
很明显,他在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