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谷翘终于在九点十分等到了骆培因, 但并没有等到她的黄大发。
谷翘手电筒的光打在骆培因脸上,光束从骆培因的眉毛眼睛扫到他的嘴,继而这光照到他的车把,他没带手套。这么冷的天,骑车不戴手套,一定是出门太着急了。
骆培因是骑自行车来的。他本来想给谷翘的车重装挡风玻璃,顺便检修一下,这车不能显示总里程,但骆培因凭手感就能觉出这车不光年头不少,且自出生之日起几乎每天都在工作,离87年的报废标准55万公里也差不了多少。果不其然,谷翘的车
一放到修理厂,检查出许多毛病,直接报废都不会太可惜。但骆培因猜谷翘一定舍不得她的车,只好让人一样样地修。
谷翘看到人来了,车没来,就猜测骆培因可能开着她的车出事了,且问题不小。
还没等骆培因说话,谷翘怕骆培因过意不去,马上笑着说:“人没事儿就好!车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往心里去!”前半句是她真心想法。
在手电筒的映照下,谷翘在骆培因眼里看到了一点儿难过,像他这种喜怒不挂脸的人,挂在脸上一点,于他可能已经是十点了。
“没事儿,表哥!这车我买的时候才花了三千五,平时毛病也挺多的,真没了我也不怎么心疼。”三千五对她来说绝非一笔小数字,但是她猜骆培因大概过高估计了这车的价格。她心疼,但是如果真没了她也能接受,大不了先骑三轮车。只要人
在,什么挣不出来呢?
这辆黄大发是谷翘花三千五买的。现在一辆新面包要将近三万,三千五能买什么样的车可想而知。谷翘买的是第一批生产线上的黄大发,黄大发刚生产的时候国产配件占比百分之十都不到,现在已经大部分是国产配件了。她这辆黄大发可以说
是见证了历史,在第一批生产线上下来之后,历经不止两个出租司机最终到了谷翘手里。
骆培因听出了谷翘的潜台词。她以为他把她的车给撞坏了,怕他不好意思,主动说她不心疼。两个不同经历的人是绝难感同身受的,他无法体会谷翘对钱的珍惜乃至痛惜。但这一刻,他想起了谷翘数钱的情形。如果这辆车真没了,它会化为具
象化的一张张的钱,摞在谷翘的心上。但她现在轻飘飘地说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你想到哪儿了?车有点儿小毛病,明天就修好了。没多少钱。”
谷翘明显为这个答案感到了欣慰,眼睛一下亮了:“其实我也觉得不会有大事儿。”
谷翘又说:“没大事儿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不是跟你说好九点见吗?等急了吧。”他不喜欢等别人,推己及人,他也不愿别人等他。
“我根本没等多久,等的时候看看天也有意思的。”换了别人,她也许会觉得有意思,但是等骆培因,她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有意思。她知道他,如果不是有什么急事,他不会让她等的。
“你这么着急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车的事?你其实呼我一下就行,附近就有电话,电话联系就可以了。”
他要呼她,她会更急。他并不完全懂谷翘,但偏偏他懂得的那一部分让他心疼她。
谷翘的眼睛盯着骆培因的手:“我今天给你的手套,你是不是急着忘记戴了?”
骆培因从口袋里拿出两只手套:“我带了。”
他带了手套,只是忘了戴。
骆培的掌心贴在谷翘的额头上:“不冷吧。”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片,等着她接过去:“明天你去这个地方取车,修理费我已经付了。”
接纸片的时候谷翘不小心触到骆培因的手背。他的手背很凉。
他的手心和手背根本不是一个温度。他的手心一直攥着手把以最快的速度往这里赶,以至于北风吹在他的手背上都没察觉。
他很想让谷翘感受一下他的体温,包括他的手被寒风刺刮的那一部分,但是她这个冬天一定有许多个时刻能够体会到寒冷,不需要他给她增加这部分的体验。
“表哥,把自行车停院子里,进屋喝点热水再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请骆培因到她的家。
“你那个柜子怎么放在门口?”
“顶门用的。”
骆培因用不到十秒的时间就已经把这房子看了个大概。
“表哥,你觉得我这房子布置得还行吗?”谷翘自己觉得还是挺好的,这家具是她最近换上的。若是今年天暖和了,家人过来看她,进到她的房子,也不会认为她过得差。每天窝在九十块钱的单人锦缎沙发上数钱,在旁边落地灯的照射下,每张
钞票仿佛渡上了一层柔光,像是自己的老朋友。单人床还是之前房东留下的,陈晴的酒店处理旧家具,这旧家具里也有床,但谷翘没买。一米八的床不光贵对她来说也太占地了。
“挺不错。”但骆培因随即又补充说,“我姐的房子还空着,就是我之前住的那间,你可以先住在那里,那里有暖气。都是学校的教职工,治安也好一些。”
大概怕谷翘有心理负担,骆培因又补充了一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过去也算是帮忙给看房子了。
谷翘看出了骆培因对自己房子的不满意,他觉得她应该住更好的房子。她从不怀疑她会住上更好的房子,但凡事都有一个过程。
“这儿方便,出门就是集贸市场使馆区。也没什么不安全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顶门就是防着这万一。跟我住一个院儿的街坊人都挺好的,有时候蒸了包子还请我吃呢。”
骆培因从烟囱检查到门窗锁具,甚至把谷翘要烧的煤都看到了。
谷翘发现她的表哥其实很有生活经验,并不是她最开始猜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