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没有看到她的兔子。
她站在床前,盯着这几个陌生的娃娃看了很久,随后手一掀,把被子扯开,娃娃掉落在地毯上。
第二天,那三个玩偶又整齐划一地出现,苏玉没有再驱赶他们,但也决心不会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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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琢病愈之后,苏玉觉得学校的球场都热闹多了。
风云人物的魅力在于,他在哪里现身,好似被追光打亮,舞台上下就处处挤满了人。
苏玉再次经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说话的时间。
太久了。
久到忘记他藏在口罩里的笑,忘记他贴在她手上的体温,忘记他们那些时过境迁的、称不上玩笑的玩笑。
久到平江入了冬,很快就到学期末了。
去瑞士的事,苏玉跟父母提过。
陈澜本来一口咬定说当然不行,她是不可能让亲戚出钱带苏玉出去玩的,这有辱她做家长的面子,其次俩人都是未成年,这不胡闹么!
但是苏玉又拐弯抹角地提了几次。
这件事的诱惑力对她来说越发的深刻了,很快具体成一堆堆地理杂志。
她在闲暇的时间里研究滑雪路线,马特洪峰,观光雪道,阿尔卑斯……
她甚至连滑雪服都看了又看。
苏玉目前的人生,除了对学习,没有任何期待,她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的。
但是陈迹舟给她埋下一颗种子。
她有时在床上轻度失眠,闭上眼就在想,她和谢琢会在阿尔卑斯山脚下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他会不会教她滑雪?然后笑她笨蛋,她真的笨到摔倒,他站在她面前,背对着雪场上充沛的日光,伸出手拉她起来。
苏玉就这样,每天羞耻地编一集故事,致力于杜撰出一本以自己为主角的童话。
“考得好的话,可以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了陈澜最后一次。
妈妈看了看爸爸,慢慢松了口:“你考进前十。”
苏玉至此开始拼命学习。
深冬的一场雨下在了早晨。
苏玉看到谢琢进书店的时候,她立刻放缓了要出门的脚步,也不着急去教室了。
虽然已经挑好了语文老师说今天要用的练习册,但她没离开,又“闲来无事”地逛了逛。
雨是一分钟前开始飘的。
谢琢下车的时候没有打伞,大概是车里也没有。
他推门进了书店,身高瞩目,长相吸睛。穿一件黑色的冲锋衣。
送他的那辆奥迪车开远后,有个认识的男生迎面过去,冲外面扬了扬下巴:“那是你爸?跟你不像啊。”
“嗯?”
谢琢用手掌拂了拂有些潮湿的发梢,没睡舒服的慵懒神色滞了一滞,他略感迷惑地想,他爸在这吗?
随着目光看到外面,转而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他往里面走,脚步慢慢,音色沉得像凛冬骤降的气温:“蒋叔叔,家里司机。”
“……”问问题的男生顿了顿神色。
偷听到答案的苏玉也顿了顿。
彼时她正背对着他,站在一个货架前,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本本封面。在变慢的时间流速里,做着无意义的筛选。
司机。
苏玉一边理解这个超出她认知范围的职业,一边用手指摩挲着指关节。
因为入冬,她的手指冻得有轻微浮肿的迹象。
苏玉很小的时候长过冻疮,她知道这恶劣的顽疾,不但让人痛苦,还影响美观。
生怕复发,苏玉不断地用指腹摩挲着那又疼又痒的地方。
他们现在应该属于点头之交了。
没点上头是因为谢琢根本没看见她。
他买了跟苏玉一样的辅导书,随后就走出了书店。
谢琢真的没带伞。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男生已经离开了,这儿估计也见不到什么熟人。
学校和书店隔了一条马路。
雨比刚才更大了些,他拿手机看了眼时间。
快来不及了。
他怕再感冒,把冲锋衣的拉链拉了下来。
用外套挡一挡吧,这么想着,身后有道温浅的声音喊住他。
“谢琢。”
苏玉推门出来,手里捧着书,她举起手里的折叠伞,在冷风里温柔地出声:“可以一起。”
伞被打开。
女孩子纤细葱白的指端握着伞柄,正稍稍用力,骨节处的皮肤因为冻伤和用力,红得更为鲜明。
谢琢看了眼雨,他没扭捏,利落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抬手接过:“我来撑吧。”
苏玉在他伞下。
谢琢没急着走,他一手举着伞,另一只手虚虚地碰在她的肩头,将苏玉带到了他身体的右侧。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保证这个站位?
等下到外面的车道,苏玉才发现,拥堵的早高峰,时不时有车停下送孩子,“嘭”的一下,毫无征兆的开门,潜在的危险不言而喻。
谢琢让她走靠路牙的一边,会更安全。
配合她的速度,他走得并不快。
苏玉在伞下耳热,她能感觉到伞沿是往她这里偏的。
像一个罩子将两个人拢在里面,苏玉几乎听到他的呼吸。
她被他身上一股冬日旷野的冷气覆盖,陷在一种冷而温和的清香里。
是让她沉迷的。
两个人很安静,都没说话。
下雨其实挺让人心烦的,谢琢估计也懒得开口寒暄,苏玉揣测着。
终于到教学楼,他收伞的时候,才跟她讲了第一句话:“你平时有什么不会的题也可以问我。”
很突然。
但也不是全无征兆。
苏玉在这句话里,想到他和宋子悬一些隐隐约约的较量。
她原以为这是机锋的敞露,就像那天他大半夜找她讲题目。
谢琢在她茫然的眼神里,把收好的折叠伞交到她手心。
他的声音和身体一同压了压,温淡凛冽的视线扫过她的眉眼,谢琢说的是:“他竞赛没考好,第二次了。”
“……”
她陡然有受到一丝钝钝的冲击。
原来他只是在考虑宋子悬的心情。
为她狭隘地把这邀请理解为一种“醋意”,苏玉感到微微脸红。
既生瑜何生亮,未必是一道无解命题。
而机锋和善意,无论哪一种都和她无关。
他只是希望失意的宋子悬可以内心安宁。
苏玉垂眸,反复地捏着肿胀通红的指关节,飞快点头说:“我才知道,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去烦他了。”
谢琢简单清了清衣袖上的水,往前走了两步,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
他拉开书包取了个东西。
紧接着谢琢侧过身,回头看着慢慢跟上来的苏玉。
罐装的咖啡在他的手心,谢琢伸出手,朝着苏玉的方向:“这个,接着。”
她不明所以,但迅速摊开掌心。
一条丝滑的抛物线勾在空中,随后稳稳地落定。
不解的眼神慢慢氤氲出温暖的水光,加热过的易拉罐碰到女孩子通红的手,苏玉整个人都暖了。
雪中送炭的恩情,不外乎具备的是这样一番魔力。
他说:“捂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