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乐交错的怅然里,苏玉熬完了十七岁的新年。
高二下学期开学,语数外的课被大幅度缩减,让给史政地生,但体育课还是保留了。
苏玉看谢琢打球,仍然很难挤进给他加油的一环线内,只能遥遥望去,她看着他传球运球、投篮,又听见耳边胆大的女孩在喊他的名字。
苏玉想起他们一些独处的片刻,在这种时候,有一种将他放回人海中的错觉。
事实却是,从来没有拥有过。
也有人说八卦:“昨天我学姐喝了两瓶酒壮胆,去给谢草告白了。”
然后呢然后呢?
“被拒绝了,难受得想死。要不是我拦着,恐怕已经被抬出去了??就是被担架抬出去的那种抬出去。”
“靠,男人这么多,有没有出息?”
“可是谢琢只有一个。”
“我看也就那样吧,那么冷漠,我就不喜欢冷漠的,我就喜欢阳光的。”
“他其实很温柔哎。”
“没感受过,他对谁温柔了?”
他对谁温柔了?
苏玉第一时间回忆到的场景是,那一次他打电话,在她身后,语气真能称得上是温柔。
当然那一天,他同时也温柔地给她拿来了兔子。
“乔雨灵?”身后的人冷不丁地讲了这个名字。
苏玉倏然回眸看去,也不顾小心不小心了。
好在两个女孩没注意到她,还在接着说:“人家有男朋友。”
“分了,寒假分的。
“你确定?”
“一定以及肯定。”
"......"
所以那天晚上,他的电话真的是给女孩子打的吗?
乔雨灵,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苏玉已经忘了她的样子。
当时江萌信誓旦旦地说,谢琢是不可能撬墙角的,他们只是因为机器人比赛而有一点不算深厚的交集。
苏玉脑海里闪过从前从未试想过的某种可能。
谢琢也会有喜欢,并想要追求的人。
不过她想象不出,他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语文课被缩减到一周只剩两节,课上讲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节选,语文老师看班里死气沉沉,提了个建议说:“下节课我来请几个同学表演一下这段,有没有人自告奋勇。
底下交头接耳了一阵,没人举手。
“江萌?”
江萌摊倒:“上回是我演雷雨,上上回是我演茶馆,再上上回林黛玉也是我演的,老师您是真不觉得审美疲劳啊?"
她恹恹地讲完,班里好多人笑了。
语文老师很喜欢江萌,毕竟是她的课代表,不乐意就算了没逼她,她又四下看看:“没人想演我抽学号了啊。”
紧接着,没给反应的时间,老师就点了一个:“32号,是谁?”
苏玉一紧张,赶紧站了起来:“是我,老师。”
老师也挺满意苏玉的,看向她的方向:“行不行?”
她只考虑了两秒钟,轻轻点头。
“好,那你演朱丽叶吧。”
老
师摆摆手让苏玉坐下,接着又说:“罗密欧......得选个帅的吧,美男子。”
同学们在笑。
她说着,往讲台下面走,煞有其事地说:“我看看,我们班最帅的男生是谁?”
此言一出,女生们整齐划一地回头。
男生们倒是各有各的自信,开始摩拳擦掌等着被点名了。
老师还是有些敏锐度的,看向众望所归的地方。
“谢琢 ?"
苏玉手里还握着笔,在老师念出他名字的瞬间,她察觉到指尖颤抖的力度变强烈了一些,让游走在草稿纸的笔端划出浅浅的波纹,像攀爬的小虫。
被点到名的人在状况之外,抬头对上老师的视线。
语文老师还是挺友好的,笑了下说:“别再底下偷偷做卷子了啊。”
她说:“你跟苏玉准备一下吧,下节课上来演。”
“哇??”
起
哄的声音一茬接一茬。
老师又定完几个配角,笑着说:“我是不是应该先定罗密欧?这样朱丽叶就有人排着队想演了?”
台下哗然。
午后的夕阳隔窗映在谢琢的侧脸,他稍微停了停笔尖。对上苏玉惊讶的回眸,他很淡,还在神思游离。
没反应过来,演什么?
“行了行了,古诗词拿出来背背吧,定定心。”
在嘈杂的人声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文若敏也忍不住过来调侃了一番苏玉:“哎哟~跟校草演爱情故事,不亏哦!”
苏玉刚才被起哄那么一下,整个人都很臊热,但又莫名地很喜欢刚才那样的氛围。
和喜欢的人有些瓜葛,然后被班里同学起哄,她掉进澎湃的热浪里,无端的小暧昧让她飘飘然,苏玉神思无序,随便接了句:“可是我不会演戏。”
文若敏说:“就背台词啊,意思一下嘛,还真以为让你演啊,又不是专业学表演的。”
说着,她翻书:“我来看看,演哪一段啊?不会阳台私会吧?好甜哦,到时候给你们录下来。”
苏玉还在风中凌乱,听到她说录下来,顿时觉得这主意挺好,点头,就提前感谢上了:“好,谢谢你。”
她搓揉着教科书的边角,在暧昧平息之后,又回头看了眼她的“男主角”。
刚才起哄声音最大的时候,因为苏玉回头,谢琢向她投来一眼,神色里有轻微茫然。
不过现在已经恢复淡定,他看起来又在偷偷做题了。
下节语文课还很遥远,要等到下一周。
为这事,苏玉今天一放学就开始钻研表演技巧了。
家里的碗是她洗的,因为高兴。
衣服也是她收的,因为高兴。
因为高兴,苏玉拿着书背知识点的时候都在房间里兜圈子。
苏临当老师,常常有学生家长送礼,他不能收,但有人偶尔塞些水果拼盘什么的,非要他拿着,也不贵重,权当谢礼,陈澜就做主收下了。
那天夜里,陈澜拿了些水果,送到苏玉的电脑前时,她正在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片段。
这是她观摩的第二个版本的电影了。
“这是考试要考的内容?”陈澜指了指电脑屏幕。
苏玉怕她话多,就算不是,也随口应:“对。”
陈澜跟着看了会儿,笑笑说:“这情情爱爱的,你们高中生还看这个。”
苏玉:“文学嘛。”
陈
澜拿了两个洗了没切的芒果放她桌上:“听说这个芒果是泰国产的,特别贵,他们说泰国的水果都甜,你尝尝。”
苏玉专注看台词,也没分神去看:“好吃吗。”
“不知道,我俩没吃。”
“为什么。”苏玉看了眼妈妈。
陈澜说:“好东西当然留给你。”
她掂着那芒果说:“我们可舍不得吃这么贵的东西,你吃呗。”
苏玉在她的话里沉默下来,她看了看芒果。
“妈妈给你?”
苏玉摇摇头,“刚吃完饭,我饱着呢。”
陈澜刚走没一会儿,苏玉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
她的电话除了家里人,没告诉过旁人,没有什么想法地接起。
听见熟悉的男生的声音,磁沉得就像溪涧的水流,淙淙潺潺地淌过她的耳梢,分外悦耳地点醒了她:“苏玉。”
她惊道:“……………谢琢?”
“是我。”他说。
苏玉立刻站了起来。
他哪里来的她的电话?她想,应该是陈迹舟给的。
他这个点打电话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约地方对台词吗?
苏玉脑袋里混乱而飞快地闪过这么多询问和可能,她安静了片刻,平复着呼吸,见谢琢也没说话,便打算主动开口问问。
不过很快,谢琢就出了声,仍然是他那副温淡不带情绪的嗓音:“对不起,我演不了那个戏。”
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为了表示歉意,还特意要了她的号码打来电话,平静地告诉她这个想法,“我给你找个别的搭档行吗?”
"......"
苏玉听到自己的心中,一辆行驶中的列车暗暗地脱轨了,轰然坍塌的,是她内心深处的向往。
她问:“老师那边怎么办?"
谢琢:“跟她解释过了。”
苏玉握着手机,没有立刻说再见,她犹豫过后,为自己做了微不足道的争取,她竭力克制着湿润的情绪,咬着字问:“一点也不可以吗?”
谢琢在她的疑问里沉吟一瞬,好似听出点弦外之音。他反问:“你希望我演?”
苏玉倏地被点醒。
为了保证不被他听出嗓音里的失落,她还干干地笑了一笑。
忙改口说:“都行啦,谁演都一样的。”
电话挂掉后,她看着那两个芒果,电影里正播到殉情的片段,凄美至极的背景音里,她后知后觉,他终于喊了她的名字。
陈澜已经离开了书房,怕影响到苏玉,她悄悄地把门关上了。
??爸爸妈妈舍不得吃这么贵的,都给你吃。
苏玉脑袋里回响的不是谢琢残忍的拒绝,是妈妈这句温情无比的话。
总有人不顾一切地坚信,这就是父母能够给予孩子最伟大的爱。而自始至终没有人教她,如何才能配得上这一口甘甜。
一路走来都是如此。
他们偶尔也会,慈眉善目地表达着爱。
可是苏玉握着那个芒果时,她觉得自己的脊梁都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