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那时他一定在跟徐一尘打电话,说去医院陪他,却被她误以为是暧昧不清。
以至于苏玉彼时还在心里跟自己作斗争。
最后,徐一尘轻轻一耸肩,说:“虽然她很想到我高考结束,可是命数就是这样子不讲道理,算了。”
他讲这番遗憾而又脆弱无比的话时,天色沉下来,星月升起。
难得见这片光污染之下的天空中,还有一点星星的影子。
徐一尘仰着头看天上,而后,他听见苏玉缓声地说道:
“你那天说,我们肉眼看到的星星,可能已经死了几千年了。换句话说,逝去几千年的星星也会发出光,一直照着我们,走很远的路,是不是?”
在女孩子温浅的声线里,他忍不住地红了红眼睛。
少顷,徐一尘一咬唇角,自如地切换了话题:“对了,他昨天跟我说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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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在他这句话里,接连地惊了两下。
第一惊,是徐一尘居然已经可以省略掉谢琢的名字,直接用一个“他”来替代,让第三个人如此自然地进入到他们的话题里。
这种说法太朦胧了。
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
她打心底里希望,一定不要是这样。
第二惊,谢琢会说到她什么?
苏玉面露紧张:“什么啊?”
徐一尘:“你救了他爷爷的事。”
“救?”苏玉尴尬地红了脸,“算不上啦,我没有那么英勇。”
她回忆了一番,跟他说真话:“我当时只觉得他很无助,不是生理上的痛苦,可能是心理吧。我不太确定,不过那种情况下,不管谁遇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听她这么说,徐一尘也挺吃惊的,他问苏玉:“陈迹舟没跟你说过吗?”
苏玉讷讷地摇头:“说什么。
“谢琢的爷爷是越战老兵。”
苏玉站在星空底下,在回徐家的方向上,她慢慢地止了步伐,像在听遥远到一个世纪之外的故事。
“如果我说,这个老爷爷打赢了很多场仗,你是不是会觉得这事很光荣,很值得钦佩?”
他说着,面带点苦涩的笑,看向苏玉:“可是我要是说,这个老头他杀过人,他杀过很多很多人??
“听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吧?”
战争与人道主义的话题,总是那么密不可分。苏玉觉得他讲的有理,一时震惊,说不上话。
徐一尘接着说下去:“老爷子有战争后遗症,你知道这种病吗?一听到那种放炮仗之类的声音就会精神崩溃,甚至不需要炮仗,生活里一点点小动静都会让他草木皆兵。
“几十年了,他每时每刻都在准备回到站场。”
苏玉还是第一次了解到这种鲜见的病症。
这句话对她的冲击之大,让她怔愣在原地,脚被钉在丛林间,在那个桂子飘香,岁月静好的深秋。
苏玉:“所以......他不过年,是因为家里不能听到这些声音。”
“对,”徐一尘说,“他不过年,因为家里不能放鞭炮。大家都在放鞭炮,对他爷爷而言是很残忍的事。老人家得找地方躲起来,捂住自己的耳朵??"
前面就是徐一尘家了。
这儿生态很好,在公园的腹地中心,是老居民区,烟火气重。
正好聊到这儿,他指着不远处带院子的居民楼一楼说:“真不进去坐坐吗?”
反正明天是周末,苏玉想,放松放松也行。
她不好意思地问他家里有没有人。
徐一尘说:“舅舅他们都离开了,昨天刚走。”
苏玉跟了过去。
徐一尘养了一只猫,是他妈妈在世的时候捡来的小狸花,身姿矫健,养不胖,古灵精怪的,在苏玉身旁上蹿下跳。
苏玉一边撸猫,一边跟他聊了很久。
她说起自己的旧事。
苏玉很少回忆以前,她小时候并不快乐,既然不快乐,就不必总是反刍了,人不该活得自怨自艾的。
可是那天在徐一尘面前,苏玉一股脑地说了很久。起初,她的心里还有些扭捏,讲到后来,甚至只剩宣泄的痛快了。
她是留守儿童,从小学中期开始。
她说起没有人陪伴的童年和青春期,说起如何窘迫地度过三年加高中头一年住校的时光。
在孤独的处境里早早地学会了很多很多的生活技能。
冬天用手搓衣服长出了冻疮,那时候根本不懂要怎么维护,自己摸索出了办法,用了最有效的膏药。
因为刚上初中那个阶段In不分,被班里恶劣的男同学嘲笑土气,顺带着,还被嘲讽了扁平的、发育迟缓的身材。
她觉得平江这个城市离她的故乡好遥远,怎么会那么远呢?以至于她受了委屈,爸爸妈妈都赶不回来看她。
他们愿意回来,是因为奶奶离世。
苏玉也给他讲起,她从不回忆的奶奶。
小学的时候,奶奶已经上了年纪,家中座机被淘汰。她用来打电话的都是爸爸留给她的旧手机,因为视力下降,经常看不清充电口的正反,稀里糊涂地就把充电器的头子使劲地往里面插,因此弄坏了好几个手机。苏玉会每天来来回回地给那个
废旧的手机充电。
后来她习惯性地半夜起来,看看奶奶的手机有没有漏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再需要了。
徐一尘的孝布在风里扬起,苏玉看着它,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就这样没有头绪地剖开了一颗满目疮痍的心。
比起他经历母亲的早逝,她深谙,此刻把自己形容得再悲惨,也很难抚平什么。
可是苏玉仍然试图揭开自己的创口,告诉他,她是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
新的一周,每一个人安然无恙地返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苏玉想起去年的九月。
她买了一本日记本,封面上画了一头孤单的鲸鱼。
如今,本子已经被填得很饱满了。
苏玉翻到第一页,看到往日还很悲伤的字迹:就算没有人陪伴,我还有自己的影子。高中很快,很快就会过去。
晚自习,落针可闻的教室里,苏玉打开新的一页,从容地写下:
「我从前听人家说,不要随便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这样很傻,会受到伤害。可是在我袒露脆弱的时候,不过是想要换到一颗真心。
眼前的人的真心。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哪怕被辜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有真心才会有感情。」
刚写完这一句,落笔的时候,一个纸条从后面飞了过来。
苏玉懵懵地回头看,男生扬扬下巴:“给你的。”
这纸条很随意,不是什么精致的便签,看起来就是从草稿纸上撕了一个角,叠得也不太规则。
平常除了江萌,也没什么人给她传纸条啊……………
不会是恶作剧吧?
在极其安静的教室里,苏玉一头雾水地环视一圈。
很快,她对上最后排的视线。
这次轮换的座位,苏玉和谢琢的两个大组挨得很近,只隔了一个过道。
所以她回头,很轻易就能看到他。
谢琢此刻正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笔做题。
在苏玉看过来的一?,他撩起眼皮看向她的方向,浅瞳仍然是冷淡闲散的底色,又带一丝少年人慧黠的锐利,他连头都没怎么抬,只是简简单单地眺过来一眼。
苏玉心跳加快。
仅仅对视两秒,她立刻把眼神收回。
可能她回头的动作太瞩目了,所以他才会抬头看她想干嘛。
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事实上人家根本不是为了跟她对视。
苏玉这么想着,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
而下一秒,她把纸条打开,紧接着,刚冷静下来的情绪又不淡定了。
映入眼帘的,是男生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放学一起走吗?
下面跟着他的署名:谢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