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村的村书记石文良一早才起来,还没到上班时间,就被蒲香堵在了家里。
“石书记,事情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等会儿去拿嫁妆,我担心吵起来,要是闹到报警就不好了,有书记在场,大家也能心平气和地解决事情。
这还心平气和。
石文良一大早就觉得自己这胸口是被堵了一下,这可真是什么事情啊,前几天一个离婚的,现在又一个离婚的,还是隔壁的邻居,离婚是什么传染病吗?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说你们好呢,这好好的日子怎么一个个都不想过了?三妹啊,你这一闹可就不好收场了啊,你想清楚,你还有孩子呢,再怎么样,你都是孩子的妈。”
石文良也觉得石家把人关着,逼出了钱才给放出来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但是他也不觉得蒲香找自己过去搬嫁妆就是一个好的处理方式。
她该去找娘家人上门,谈好了,等天快黑,不引人注意了再搬。
给大家都留点面子,而不是大上午的找了他一起去。
可最终他还是匆匆划拉了两口早饭,骑上自行车跟着蒲香一起走了。
他得去,万一真要闹到报警,那他可就失职了。
蒲香请了石文良一起后,也算是彻底放了心。
也就是他们这里受到改革开放的影响早,妇女的地位不算低,当地也没有什么宗-族势力,互相抱团,一致对外,各家都是各过各的,她才能这么干。
不然她孤身一个女人,娘家都不管她,她什么风浪都别想翻起来,有机会转头就跑都是万幸。
石文良做大队书记、村支书不少年头了,做事情还是很公正的。
他不仅自己来了,还顺路把妇女主任林娟也叫上。
离婚这种事情,有个女同志在处理起来方便一些。
郁阿宝一早就叫了几个和自己处得不错的大妈,各自端着碗在她家门口边吃边聊,边等着。
一看蒲香带着村支书和妇女主任骑着车从公路上拐下来,打她家门前过,全都默契地往家奔,碗筷一放,着急忙慌往外赶。
还不忘把隔壁邻居家的老嫂子小媳妇一起叫上。
看热闹去,顺便看看能不能捡着什么便宜。
她们可是听郁阿宝说了,蒲香那些嫁妆也不拿回家去,全都折价卖了。
石海一早上从起来就忙个不停,喂猪,做早饭,听着像是就两件事,可他就一个人干,一千一个小时。
石大富这个不孝子干了一天,在猪粪上劈了个叉,就颠着半边胯说自己扭着了,疼得使不上力,再也不愿意进猪圈。
石海看着真想抽了拌猪食的棍子给他来上两棍子,年纪轻轻怎么能懒成那个样儿?
这活全丢给一把年纪的亲爹,他也真是丢得下去。
有了儿媳妇之后,石海清闲了几年,这会儿再把这活拿起来,他这年纪倒不是干不动,就是再看儿子就觉得眼里扎得慌。
自己不干活也就算了,还把能干活的儿媳妇也气走了。
这个混蛋玩意儿!
一早上,石海就弄得一身臭烘烘,又进灶房弄早饭,烟熏火燎,身上又是灰又是稻草屑。
石文良进门喊了两声石海,石海听着声音赶紧从灶房跑出来。
“咦,石书记怎么来了?还有林主任,这一大早的,有事情?”
石海和石文良还算熟,也不像别的村民,看到村支书就紧张。
他是村里最早的万元户,和村干部打交道比一般人要多。
一看这架势,再看蒲香也一起,他心里就一沉,难得骂了一句脏话。
这事情真没完了!
石海平时再觉着儿媳妇好,这会儿也开始觉着人太能找事了,生出了点不满。
石文良先就叹了口气,说:“老石,这趟我也不想来的,但是没办法,三妹都找上门来了,这出了事情总要解决,好好解决,别闹大了,到时候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大家出门都觉得脸上无光。
石海心里咯噔一下。
“这,这是怎么了?”
他听着怎么不像是就说离婚的事儿啊。
到了这时候,石文良也就直说了:“你家大富和三妹已经扯了离婚证,这婚就是离了,但是老大哥,你们家逼着人把彩礼钱,生孩子给的钱,结婚给的金器都要回去,这事情传出去不好听啊。”
要都这样,娶了媳妇生完孩子,再把婚一离,钱全拿回来,这男方睡了人家大姑娘,白得了个孩子,还不花一分钱?这算个什么事儿!
以后大家都学着这么干可不乱套了?谁家还敢嫁姑娘?
婆家要逼着一个女人拿钱、离婚,那还不容易?最简单粗暴的,把人打个半死,敢不答应?
石海一听这话就急了。
“怎么回事,什么钱和金器?我们家什么时候逼着人要回这钱了?没有的事!”
两边说辞不一样,石文良拿眼去看蒲香。
蒲香说:“石大富找我要的,我被锁在房里,不给就不让出来,我怕他抢,又怕他动手,就把钱给他了,还写了收条,不信你们找石大富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还用问!
石海一下子就想到自己那个儿子,这几天天天往外跑,晚上也是大半夜才回来,整个人都看着松快得不行,他还看到他手腕上戴了个新手表,问他就说是找和他一起玩儿的人借来戴的。
他当时就想,那手表看着簇新,人怎么就愿意往外借,人傻钱多吗?
好好好,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用问他!”
石海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离婚是离婚,我们家可干不出来要回彩礼的事!这钱我拿给你!”
石海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高成分家庭在那个时候的日子,现在的人没法想象,举步艰难,寸步难行,所以他这人最看重名声,做事情讲一个体面,绝对当一个优秀的人民群众。
离婚问女方拿回彩礼钱,拿着烫手啊。
这事情要传出去,他们家在地里的日子那是完了。
石文良一听石海这话,立即就觉得合理了,石海多精明一个人,他就说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家又不差这点子钱。
名声都不要了。
也就他那个儿子,平时就是出了名的懒,什么活都不干,全丢给媳妇,蒲香这个当人媳妇的也是真能干,同样是出了名的勤劳肯干,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石文良点头,说:“既然这样,那这钱.....”
“书记。”
蒲香打断他,“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纠缠,我现在就想拿回我的嫁妆,这事情也是和石大富说好的,我现在就让人来搬可以吗?嫁妆单子我都列了出来,你给看看。”
这是前一晚上,蒲香提前列出来的,她多誊写了几份,这会儿递了一份给石文良,一份给石海。
“叔,我现在就让人去搬东西了,我让林主任跟着一起看着,不会多拿不属于我的东西。”
说着也不给石海再开口的机会,一拉林娟就往外走。
她去叫人开搬。
石海还想跟上去,被石文良给拉住了。
“老石,嫁妆就让人搬走吧,你们家这钱都拿回去了,再不让搬嫁妆,别把人逼得真去报警,到时候你家这脸面是真没有了。
石海那脸色真是又急又憋屈:“书记,我石海不是那样儿的人,你知道的,我是想盼着他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的,可就算真过不下去,我也不可能把那些钱和金器要回来,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他搓着手,跺脚,和石文良商量怎么把那钱还蒲香。
可石文良侧了下身,看了一眼屋前围着的越来越多的人,说:“可你看现在的样儿,这钱给了,你们家这名声也要传出去了。”
石海一看,呆了。
可不是么,村里的人嘴,没有的事都能给你添油加醋编一点出来,何况这还是真事儿,保证没两天,就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的。
造孽啊。
他怎么就生了那么个儿子,他平时是少他吃,还是少他穿了,眼睛小到竟然瞄上这个钱!
这个混蛋玩意啊!
林娟一路跟着,还没怎么开口说话。
要是这婚没离,她还能劝上几句,可这证都扯了,她还能说什么。
而且一想到蒲香那处境,她也觉得同情。
离了婚,回不去娘家,婆家还要挖她手里头的钱,这可真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也不知道这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唉。
林娟做事是个细心的,转头就去喊了这片的妇女小队长石玉芳,还是和之前莫阳家离婚那会儿一样,这种破事,多个人一起好过她一个人冲上去。
就这一会儿,石海家外面的晒谷场上聚了一圈人,基本上他们这个生产小队的人都来了。
看热闹的,捡漏的,一样不缺。
蒲香决定先从小的开始搬,锅碗瓢盆一拿到外面,说一句低折出去,有年轻小媳妇还犹豫,那些战斗力超强的大妈们可半点不含糊,直接一拥而上,开抢。
“这锅我要了!"
“这盆我先看上,别给我碰坏了!”
“轻点轻点,我搪瓷杯可磕不起啊!”
反正人多,谁也不怕被记恨上了。
石家屋里,莫阿妹已经傻眼了,这都是她家的东西!这可是她家的,她可没说卖,她们怎么能都拿走啊!
到底是蒲香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家,就算是隔了再长的时间,有些记忆都刻在脑海里,回到“现场”,这些记忆就都回来了。
她认起自己的嫁妆来,一认一个准。
很快楼下的小家什都搬完了,剩下就是楼上的大件柜子、箱子、被子铺盖。
蒲香手脚麻利,柜、箱里的东西都倒到房间的床上,清得空荡荡让人往下抬。
还有她之前没拿完的衣服,拿一个大床单包着,也给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