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问自己怕不怕一个人。
她原本想说不怕的,可话到嘴边就只剩下一个音节。
“怕。”
换做从前,她肯定不会觉得怎样。
毕竟在六中,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初三,她向来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习惯和他们?在一起,习惯每时每刻都有他们的陪伴,习惯上课犯困打瞌睡时,谢欢意在一旁打掩护,也习惯走神答不出问题时,周嘉让在身后提示答案。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前提是我从未见过光明。
预备铃响起,是他们分开的倒计时。
直至最后一秒,周嘉让仍在耳侧宽慰着:“没事。”
“很快就回来了。
“我们都在呢。
虽然在七班待过,可前后还不足一个月,唯一交下的朋友也只有谢欢意,和其他人最多算是点头之交。
并且高二下的学习节奏加快,拖堂是常有的事,所以除去吃饭和上下学,其余时间几人很少能见面。
温书棠从最初的无措,到后来变成心慌,再往后,麻木成最平静的模样。
最浑浑噩噩的那天,是她突然意识到,江伟诚马上就要被放出来了。
按照他的脾性,很难说不会再回来闹事。
就像头顶悬了一把刀,她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更不知道会被刺出什么样的伤疤。
晚上九点二十,放学铃如约响起。
周嘉让提前五分钟便等在七班门口,直到里面的人散光了,才看见慢吞吞出来的温书棠。
他一眼便瞧出她的不对,过去拉住她的手问:“怎么了?”
“是不是班里有人欺负你了?”
温书棠攥着书包,琥珀色瞳孔脆弱地望向他,让人不自觉想起雨天流落在外的猫。
干涩的唇瓣翕动,她茫然地对他说:“阿让。”
“江伟诚要出来了。”
“我......有一点怕。”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说出这个字。
那一路她都在走神,直到从公交车上下来,才发现他们坐的班次和方向全都不对。
她扯了扯走在前面的周嘉让的衣角:“阿让,你要带我去哪啊?”
周嘉让回过头,瞳仁在夜色点染下尤为漆黑:“一会就知道了。’
“跟我来。”
两人在几十米之外的游乐场前停下。
时间很晚了,里面没什么游客了,只剩璀璨流转的霓虹在寒夜中绚烂。
周嘉让买了两张票,拉着她直奔里面的摩天轮。
看守机器的老大爷摆摆手:“小伙子,已经过了开放时间。”
周嘉让笑:“大爷您通融一下吧,我们这大老远过来的。”
“哎呀过了就是过了。”老大爷抱着手臂往屋里走,“去其他项目那看看吧,再磨蹭一会就都关了。”
周嘉让摁着温书棠手背,轻晃了下:“在这等我。”
温书棠不知道他要干嘛,还是乖乖哦了声,只见周嘉让加快步伐,跟着大爷进了屋。
老大爷看见是他,拔高语调,吹胡子瞪眼道:“你怎么还跟我进来了!”
他一副没商量的表情:“去去去,赶紧去别的地方,别打扰我睡觉。”
“大爷您就通融通融呗。”周嘉让眉梢微挑,语调拉得老长,“我也不是故意和您对着干,只是这情况实在特殊。”
“今天是我和我女朋友的恋爱纪念日。”他面不改色地编出胡话,耳廓却红了一圈,“当时我俩就在这摩天轮上告白在一起的,这不是想重温一下那时的心动吗。”
“再错过还得等一年呢,您行行好,放我们上去吧。”
老大爷回过神,仍是那副严肃表情盯着他,似乎想盯出个什么破绽。
周嘉让面带微笑,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任由他怎么打量。
对峙半分钟,老大爷长叹一口气,闭眼不耐烦道:“就这一次啊,下回说什么都不行。”
周嘉让连声道谢:“谢谢大爷。”
“少来这套。”老大爷哼笑,抬手拿下挂在墙上的棉衣,“我是看这冰天雪地的,不想人家小姑娘白白跟着你过来挨冻。”
“那是。”周嘉让顺着他的话,“我沾了我女朋友的光。
老大爷扫到他身上的校服,动作顿了下:“合着你们俩还是学生啊?”
周嘉让怕他又反悔不开机器,反应飞速地编出零一个瞎话:“不是。”
“我们俩以前是同学,今天穿校服是想再体验一下青春。”
他做戏做到全套:“我们俩这都读完大学要订婚了。”
老大爷看了看屋外的温书棠,还是有点怀疑,周嘉让连忙出声打消:“嗯,我女朋友长得确实比较显小,好多人都说她像高中生。”
"......1708"
“机器给你们打开了,体验两圈赶紧下来。
周嘉让脸上堆着笑:“谢谢大爷。”
老大爷无端想起自己和妻子年轻时的过往,没忍住多嘴了句:“好好对人家啊。”
“那是当然。”
温书棠全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摩天轮上的灯倏地亮了。
等周嘉让回来,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说服老爷爷的啊?”
周嘉让打了个响指,故作神秘:“秘密。”
“好吧。
两人走到摩天轮下,温书棠看着狭窄昏暗的座舱,条件反射地想到那次在ktv的事,犹豫地扯住他:“你......”
“要不我们还是去玩别的吧。”
“没事。”周嘉让知道她想说什么,摸摸她脑袋安慰道,“这不是还有你在呢吗。”
他好像对这个有执念,温书棠不懂他的用意,但却拗不过他,被他护着进入舱内。
舱门闭合,机器运转声响起,周嘉让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呼吸急促,额角渗出汗珠,脸色更是苍白。
温书棠害怕他出什么事,想劝他别逞强,他却强迫自己睁开眼,紧紧握住她的手掌。
“恬恬。”他咬紧牙关,声线略额,“你看窗外。”
温书棠循着他的话,侧眸望向窗外,摩天轮缓缓上升,万物众生不断缩小,渐渐成为分辨不清的苍茫。
整个漓江的景色如水墨画般徐徐铺展,万家灯火尽收于眼底之间。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广阔,无垠,一切的一切在此刻似乎都不值一提。
她正看得出神,忽然感受到那股清淡的雪松气味贴近,周嘉让揽上她肩膀,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恬恬,我带你来这,其实是想告诉你,别怕。”
“别顾虑那些不重要的,所有事都放心交给我,一切都有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
围困了整晚的不安渐渐褪去,温书棠眼眶泅湿,下意识问:“那你呢?”
“我啊。”
唇畔勾出散笑,周嘉让攫住她的视线,攥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摩天轮快要升到顶点,夜色苍茫中,他言语分外清晰。
“我会像现在这样,陪着你,一起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