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圭面容姣好秀白,立在竹林旁,唇红齿白的小模样,隐隐带出几分如松如柏的挺拔悠远。
赵云惜便觉得,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香。她眉眼间带着笑,就连一旁知了叫声也不觉得吵了。
竹院是惯常的客房,装潢简单大方,入门摆着八仙桌、太师椅,极为庄重,和她家比,正厅挂着书画、对联,已经极为奢华。
赵云惜心满意足。
一旁的丫鬟笑眯眯道:“重新打扫过,换了新的被褥,您先睡着,若有缺的,跟丫头说一声,就有人来给你拿。”
“老爷说,往后这个小院子就您和白圭少爷住。”
丫鬟说完,就躬身退下,瞧着特别规矩有礼。
赵云惜连忙道谢,确实是新被子,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铺着竹席,码着瓷枕,收拾的清楚明白。
搂着白丰躺在床上,赵云惜片刻就睡着了,燥热的夏季,能够小睡片刻,实在太舒服了。
等睡醒后,果然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下午白圭回书房读书,而她去跟着林念念姐妹俩学琴棋书画。
等放学后,她亦觉得十分轻松。
正要走,就被林子坳叫住,说是明日老太太大寿,要摆三天的大宴,并请大戏来唱上三日,叫她尽管带亲友来,坐席给她留了十位。
赵云惜眼前一亮,能有大戏听,那真是太棒了,不过说得急,她一时间不知该送什么寿礼给老太太,顿时有些着急。
谁知林子坳像是看透她的想法,直接交代:“都是自家人,不必送礼。”
越是这样说,越是该好生送礼物,还不能落入俗套。
“大多是什么戏?”她兴致勃勃地问,通过老太太爱听的戏,约摸也能知道点性子。
林子坳也很期待,听她问,便如数家珍,笑眯眯道:“东游讲的是八仙得道还有王母娘娘蟠桃赴会,听起来可有趣了!西游就更了不得,讲孙行者!”
“还有以前最爱听的《忠烈传》、《英烈传》等,还有杨家将一系的辕门斩子等等......”
林子垣说说就期待地不行,他回了小村落,失去了京城所有的繁华,时日久了也是熬馋。
赵云惜没怎么听过戏,但大约猜测老太太倾向道教,爱听些忠肝义胆的戏曲。如此一来,便送些热闹炫烈的。
应下后,在回家路上就开始琢磨送礼物的事,她突然灵机一动。
以前做的科学小实验,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但她没有材料,看来还得去求银楼掌柜,他那定然有全套材料。
说去就带着白圭去了,她琢磨着,这东西作为礼物应该是够用了,真叫她拿出金银来,她反而寒酸。
赵云惜来了银楼,刚好瞧见掌柜要落锁,连忙叫住他:“掌柜的,想求你办点事,你那里有铜箔吗?”
“要点铜箔算啥求人?你自己进去拿都行。”掌柜本来满脸凝重,什么事值当她过来求,一听是铜箔,顿时松口气。
当即就问:“要几斤?"
赵云惜在心里盘算了下,算上失败率,三份够用了,她就比划了大概的大小。
“三张就能拼成了。”
“那要九张,我多做两份,万一失败了,来不及再过来拿,还要些胶,能把铜箔粘在纸上的………………”
掌柜有点听不懂了,这能是啥东西,很感兴趣道:“那就在这里做,我让小二喊你相公过来,等会儿晚了陪着送你回家。”
赵云惜犹豫片刻,独自回家她觉得没问题,为了不节外生枝,有男人陪着名头上好听,便点头应允了。
掌柜待她挺好,整日里送鲜花材料过去,从未多说半句,给钱也是不要的,两人合作万分愉快。
赵云惜素性道:“你那可有善之人?帮我把画也画了。”
她刚学不足一个月的画画,线条还描不直。她本来打算做个简单版,但是掌柜的愿意参与,那就简单多了。
听赵云惜解释是送给夫子家做寿,心里就有数了,拿来的纸也很好,洒金的印花红纸,看着就华贵非常。
一并工具也都送来了。
红纸、临摹纸、铜箔、鱼胶、烫斗、硫磺等。
赵云惜当即不再耽搁,选了麻姑献寿的花样,让画工帮着描画在红纸上,然后在画上涂上鱼胶。
她自己在一旁把临摹纸浸润在硫磺水中,小心翼翼地捞出来。
掌柜的看到这里有些不明白,这些贴箔都是最简单的法子,他却知道,下面定然是机密了,当即就要回避。
"掌柜帮忙扶下纸。”赵云惜却没什么要规避的意思,笑着跟他说。
掌柜心里好奇,见她不介意,就在一旁瞪着眼睛看。
见她将沾了硫磺水的临摹纸拓在红纸上,掌柜连忙阻拦:“使不得,硫磺会腐蚀铜箔……………”
赵云惜随口应声知道,动作却没停,用装满烧炭的烫斗来回熨烫。
水雾萦绕,让掌柜的心比雾还迷茫。
小白丰坐在远远的椅子上,他好奇地探着脖颈来看,恨不能也站在边上看。
实在是神神秘秘太引人注意了。
赵云惜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毕竟和现代设备比,她这些东西都像草台班子。
掀起临摹纸的一角,底下的铜箔已经呈现出瑰丽迷人的彩色,她顿时笑逐颜开。
“成了!”赵云惜放下烫斗,把临摹纸揭掉,下面就只剩下色彩陆离的铜箔。
掌柜猛然睁大双眸,惊讶极了:“为啥了?"
白丰也噔噔噔地走过来,望着娘亲的眼神像在看仙女。
赵云惜小心翼翼地用刷子将多余的铜箔给扫掉,原先画的画便显露出来。
掌柜猛然支起身子,盯着看了半晌,冲她竖起大拇指:“真不知道你怎的知道这么多好东西!这画成本低,但颜色款式可控,这样的品相,作为装饰品,价格极高。”
赵云惜拿起来看了看,满意极了。
“我幼时的夫子有一亲朋,才学不显,在杂学一道却极为精通,可惜这些于科举无益,懂得越多,越不会科举,反而被同窗嘲笑耽于奇巧淫技,有辱圣贤门第!后来见我感兴趣,教了我许多,只那时我年幼不懂事,竟然没有细心学,许多东西记
了个似是而非,如今想起,便觉遗憾。”简单的焰色反应,在此时却占了奇,送来送礼相当不错。
老夫子和那个老秀才都挂墙上了,如今死无对证,有本事去地下问他去,许多事,都往他们身上扯。
她自己也很小心,拿出的东西都是市面上常有的。
那糯米包油条是本地特产,法子也是亲娘教的,那竹纸如今更是风靡,蜡烛是自古就有的,香露更是唐宋时期便极为普遍。
在心里过一遍,这才放心下来。
"再帮忙用木框裱起来,明儿送你一瓶薄荷精油。”赵云惜笑眯眯道。
给钱不好算钱,送瓶精油倒是正好。
小白圭望着桌上剩余的铜箔,又看看那流光溢彩的画,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赵云惜摸摸他的小脑袋,心满意足地跟着掌柜去装裱。
掌柜期期艾艾半晌,忍不住道:“我可以做成摆件来卖吗?我拿一百两买这个方子!”
他要调去荆州府,手里也要捏着秘方才行,而他觉得这个就正好。
赵云惜随意道:“可以。”
又有钱赚咯。
想想就爽。
正在装裱,张文明匆匆赶来,一身白?衫,看得出来赶得很急,脑门上都沁出汗珠,见娘子一切都好,这才松口气。
赵云惜心情好,冲他微微一笑:“相公,来看看。”
桃木的外框,洒金印花的红纸,还有上面那瑰丽陆离的画,他眸中带出疑惑。
“这是什么?”他凑近了看,这样一幅画,瞧着就绚烂多彩,在喜庆的礼节摆出来极合适。
赵云惜但笑不语。
反而回首望着张文明,笑问:“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张文明沉声片刻,望着面前的麻姑献寿,像是沉浸在一片美好的梦。
“落霞仙。”脑海中一瞬间出现这几个字。
赵云惜细细品了品,觉得是像那么回事。
“成,就叫落霞仙。”
东西做好了,瞧着天色擦黑,也不敢耽搁,和掌柜道谢,这才大踏步离开。
张文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满腹疑惑地望着她,关于她的过往,他的记忆太过悬浮,甚至不确定,她是否一直这样。
他从未关心过身旁的女子,对他来说,女人和读书比起来,就是书架上的一粒尘灰,寂寞时的一杯清酒。
“你......”他唇瓣蠕动,却没话可说。
赵云惜却没顾及到他,夜晚的风有些凉,她将白圭搂在怀里,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挡风,踏着月色,轻轻哼着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赵云惜轻轻地哼着歌,她现在很需要儿歌来进化心灵。
白很喜欢娘亲温柔的歌,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粗短的胳膊搂着她脖颈,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身上属于母亲那令人安心的香味,有一种楼住全世界的感觉。
张文明心生感念,快步走近了些。
大半个时辰,才能看到村子的轮廓,映在月亮银辉中,宁静安稳。
村头的大树下,突然传来熟悉的汪汪叫声。
白圭瞬间睁开眼睛:“小白狗!”
“汪!”小白狗立马跑了过来,热情地围着三人转圈。
这时,李春容才带着甜甜从大树下走过来。
“怎的这么晚才回来?”李春容满脸担忧。
一家人一起往回走,李春容接过自主抱着,这才松了口气:“我生怕是你自己一人回来,多危险。”
赵云惜笑了笑。
回去后,锅里温着粥,竹箅子上放着菜,等他们回来,这才开始吃。
“温得久了,不大好吃,将就一下。”李春容歉然道。
赵云惜就笑:“是我们耽搁了娘吃饭。”
几人吃完,也没耽搁,就各自去忙了。
白圭完全没有送礼压力,他就去写作业,每日临摹一张字帖,完成地特别好,夫子不许他多写,也是过犹不及的道理。
赵云惜打量着画,寻思单礼拿出来奇怪,把自己酿的酒拿出来一坛,上回腌的咸鸭蛋也正好能吃,再去娘家割一刀肉,凑成四色礼物。
“再上二两银子做礼钱。”本来一两就够了,但今天给了竹院做日常居住,再加上平日里的一应吃食,都是比着公子小姐的例。
赵云惜盘算好,洗漱过,就睡了。
第二日一早,等她起床时,张文明已经走了,她看着里面叠放整齐的被褥,拍了拍小白圭的脊背:“起床!”
白丰蹭的一下就坐起来。
不管夏冬,从未赖过床,这一点上,赵云惜便十分佩服他,她以前总要哄自己一会儿才肯起床。
“走咯,去吃宴席!看大戏!”她很期待吃席,各种大鱼大肉,吃着肯定香。
白圭爬到凳子上,对着小小的铜镜整理衣裳,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自己爬下来。
赵云惜就笑,没想到还是个爱美的患,以后成亲不会喜欢美人吧。
“娘,你也一起去,好不容易有大戏。”江陵县不算穷,过大节也会有庙会,大家都搬着小马扎去占位。
李春容犹豫片刻,她理了理衣裳,不好意思道:“我大字不识,去了他家,丢你们的人怎么办!”
“丢就丢呗,我和你同宗同源,顾及着我的面子便不会对你说啥,真有这想法,说明也看不起我。”赵云惜随口道。
李春容还是有些犹豫,就被白圭推着去了。
“奶,一起。”
甜甜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土松犬跟在几人身后,摇着尾巴,开开心心。
“娘,回头逮只猫回来,咱家现在有老鼠。”上回把她吓坏了,后来忘了这茬,看看福米又想起来了。
“好哎!”李春容连忙应下。
先回娘家割一刀肉,喊着他们谁有空一起去看戏。
然后??
“我我我!我们没空!"
从赵屠户到刘氏都眸带绝望,他们是真没空。
“云娘,你知道吗?林宅订了三十头猪。”他家每日杀一头猪,一下将未来三十日的猪都杀完了。
“刀都卷刃了两把!剃骨刀都劈叉了!”赵屠户说起来就是血泪一把。
赵云惜:“挣钱还不好?”
一提这个,他们确实高兴,但真累啊,都过去两天了,手还是抖的。
“算了,让孩子守摊子,去林宅!”赵屠户大手一挥:“钱是王八蛋,永远赚不完。”
但刘氏有些担心,就说她留下看着摊子。
“走。”赵屠户不容拒绝地让她赶紧回去换衣裳。他想的是,女儿在林宅身单力薄,总要去支支场子。
两人快手快脚还洗了个凉水澡,刘氏正在拼命地换棉巾擦头发,恨不能把头发架在火上烤。
等半干时,见天色不早,也顾不得了,便直接挽了发髻,拿出压箱底的银簪,收拾地利利索索。
李春容看着还是艳羡她那一身,看着就非常有安全感。
几人割了肉,一道往林宅去。
骡车拉了一堆东西,吱呀吱呀的,等到了林宅,赵云惜让小斯带李春容、赵屠户他们去座位,自己先去上礼钱。
正写着,就见林子坳穿着簇新的月白锦绣?衫,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快些走!快些走!你上什么礼!怎么还带了这好些东西,罢了,快提着来。”
赵云惜:?
这端庄持重的小童生,何时如此急躁了。
带着去了内厅,让她和白圭换上衣裳,都是月白的锦绣?衫,款式都一样。
赵云惜更加迷茫了。
小白圭穿上锦衣,瞧着愈发像个金尊玉贵的小仙童,会闪闪发亮一样。
“我儿真好看。”她小小声夸。
让小厮把礼物先送过去,自己跟着林子坳走,等近了,能瞧见熙攘的人群。
而林子境、林子垣、林念念、林妙妙也在门口等着,见几人过来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
“快来,在这里。”他们摆手。
赵云惜头一回穿?衫,还有些不习惯。锦衣微凉,带着被熏香阳光炮制过的味道。
等以后有钱了,她要把白圭的衣衫全换成绫罗绸缎,确实穿着不一样,端的锦绣辉煌。
几人凑齐了,就有丫鬟上前来,引着他们入内。
赵云惜跟着众人走进去,用眼角余光望着,就见堂屋中立着许多人,她都不怎么认识,林修然坐在左侧位上,穿着苍蓝色的?衫,宽袍大袖,风度翩翩。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瞧着却不过双十年华,和她相差无几。
而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
不等她观察完,就有丫鬟在几人面前摆上蒲团,显然是让几人磕头。
“母亲,这位女子是我新收的女学生,这位小童是我新收的学生。”
赵云惜闻言便带着白圭上前磕头,她夫子的娘她喊什么,也是老太太么?
老太太年岁大了,眼神不好,眯着眼睛看他俩,索性抬抬手,示意她俩到近前来。
赵云惜牵着小白圭的手,上前来。
“是个标致娘子,这小脸生的,又粉又白,真有灵性。”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一眼就稀罕上了。等转过脸看小白圭,更是不得了,直接接到怀里,一阵心肝肉的稀罕。
“把我新得那金簪拿来,时兴的海棠花样式,就适合这样漂亮的小娘子,再把那碧玺项圈拿来给小孩戴。”
她笑得一团和气。
赵云惜觉得有些贵重,就看向一旁的林修然,对方冲她点点头,她便依言收下,笑眯眯道:“云娘夸大,喊您一声祖母,瞧着跟那老封君一样,精神头好,气质也好,叫人心里一万分的尊敬。”
白圭睁着乌溜溜的双眸,像是印证娘亲所说不假,不住地点头。
“老奶奶,我家里也有老奶奶,你二人都长寿,今日是您的寿诞,祝您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水长流。愿您平安喜乐,笑口常开!”
白圭按着娘亲路上教的,奶里奶气地说。
老太太顿时更稀罕了,搂着他好生亲香,这才乐滋滋道:“是个伶俐的好孩子。”
她接过项圈,亲手替他戴上。
白丰喜欢上面的宝石,却还是看向母亲,有些不敢收。
“别看你娘,这是老奶奶给你的。”
老太太满脸慈爱,笑着托住他,老年人就稀罕乖巧的孩子。
林修然这时这笑着道:“这娘俩还给你备了礼物呢,自家酿的酒和咸鸭蛋,还有一副漂亮的画,石叔,拿来给老太太瞧瞧。”
他看见的一瞬间就惊为天人,从未见过的做法。
老太太见儿子提,便很给面子的做出期待状,谁知??
当装裱精致的画抬上来时,她看着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绚丽色彩,也觉得很是惊奇。
“好生精致漂亮!”她迎着光来回照,稀罕地不行,拉着赵云惜的手,一个劲地说她破费了。
赵云惜笑了笑:“能得老太太喜欢,就是这画的福气,一点小巧思,算不得什么。”
几人聊着天,赵云惜又和那年轻的妇人见礼,才知道她是林修然的继妻,她身后那老成的女子是妾室,侍奉着主母。
赵云惜面色不改,笑着互相见礼,
右侧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容长脸男人,阴沉着脸,不苟言笑,是林修然家的独子。他身旁坐着一个圆脸妇人,应当是他的妻子。
赵云惜带着小白圭上前一一见礼,大家竟然都准备了见面礼,她有些极然。
而老太太还在赏画,她眼神不好,寻常的画作已经看不大清楚,这样瑰丽的颜色反而更和她心意。
“真好看,挂我卧室去。”老太太笑眯眯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