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然须发染霜,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身前来人。
温暖春阳中,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道瘦弱的影子缓缓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半个鹿皮靴,打磨得精致漂亮。
紧接着是青绿色的袍角,小少年炽热又温暖,视线转过来时,冲着他笑,便愈加明显。
林修然捻动着掌下的拐杖,微微抬头,鼻尖微酸。
他长大了。
林修然知道,有些拖了好些年没有做的事情,已经不得不去做了。
他面上流露出几分怅然。
张白圭将洗好的樱桃放在他跟前小桌上,笑吟吟道:“夫子,尝尝这樱桃,找共就一盆,冬日里,将樱桃苗放在温暖的室内,开花、结果,硬是提前了,现在外头的樱桃还青着。”
林子垣眼前一亮:“白圭!”
他也想吃。
林修然侧过身子,看向孙子那晶亮璀璨的眼神,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吃吧。”
林子垣不敢吃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吃?”
平时要挨揍的,他都习惯了。
林修然拿了一颗吃,冲着他微微一笑:“自然不是。”
林子垣小脸一垮:“我就知道。”
自然是都能吃,各分了一小把尝尝味儿。
赵云惜品品味,有些遗憾道:“若是能用琉璃造个暖房,一直保持春天的状态,再种上各色菜蔬,这样就不至于满地头的摘春菜了。”
林修然半晌无语:“你可真敢想。”
张白圭正在烹茶。
粗陶小炉,竹制茶盒,盒中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用茶夹夹起些许茶叶,如雨般落入粗陶小炉。
他的动作从容优雅,乍一看,颇有隐士之风。
叶?坐在他对侧,青年面色苍白冰凉,大氅还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皮,他接过清亮茶汤,轻抿一口,苍白的肌肤便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
赵云惜视线巡弋,不住点头。
这个帅,这个也帅。
一屋子的颜值盛宴。
当然,他儿乃其中翘楚。
又玩了会儿,林修然便带着叶?、林子坳几人回去了。
小院中又恢复安静。
张白圭捧着书,面容沉静,他垂眸,用细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泛黄的书页,满脸若有所思。
以如今来看,府试倒是可以接着上了。
原本的三分忐忑,在知府将他介绍给学政时,便尽数消散了。
“明日还要回去教书,你注意多喝水,别伤了嗓子。”赵云惜细细叮嘱。
春日里要忙得事情有很多,菜园子里的草要薅,这遍地的野菜等着她去挖,简直一刻不得闲。
赵云惜?着筐子出门,张白圭一看,将书妥善放好,也跟着追出去了。
“娘,等等我。”他说。
娘俩一前一后往外走,初春时节,南坡的荠菜特别嫩,还有灰灰菜等,看着就让人非常欢喜,打算再去一点,还可以多挖点茵陈酿酒。
刚走出家门,就见迎面走过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见了两人就笑:“云娘!白圭!正要去你家找你们呢,张茂家的昨夜生了个闺女,尚未起名,来找云娘起一个,沾沾福气。”
主要是云娘的运道实在好,公婆省心,相公,儿子都极出色,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张白圭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娘亲,她估摸着不爱听什么起名不起名的。
却见赵云惜面色如常,思索片刻,略带苦恼道:“原先卖糯米包油条时起得多了,现在反而不好起,大娘觉得若蘅二字如何?”
张?细细品了品,笑眯眯道:“初春时节的羊,可不就得多吃草,若蘅二字极好!极好!”
赵云惜笑着恭贺。
家里头添丁是喜事,特别是张家五代同堂,确实是大喜事。
菊月嘻嘻一笑,高高兴兴道:“先开花后结果!小孙女随了张茂儿时,秀致漂亮!”
几人寒暄片刻,她又笑着道:“还得去别家送红鸡蛋,我们先回了!”
赵云惜和他们挥手告别,回神盯着小白圭,想起来就是心中一痛,她的大孙不忍受辱,自戕而死。
“走吧,去挖荠菜。”她说。
南坡上到处都有人在挖野菜,农人有点吃食就不会放过,老些,嫩些都能吃。
赵云惜和王秀兰打招呼时,一时还有些不敢认。
她穿着细棉的簇新衣裳,头上别着银簪,手腕上也戴着泥鳅背的大银镯子。
瞧着富态又利索。
“云娘来了!”王秀兰瞧见她,亲亲热热地打招呼,笑眯眯道:“我瞧着南坡的野菜不错,想着来多挖一点。”
她满面春风道:“我家狗娃子成绩好,夫子说再过两年让他去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