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下楼,乔君贤问:“买好了。”

“买齐了。你呢?看得怎么样?”

“很意外,这里的电器价格非常贵,你知道一台双门雪柜要多少钱吗?”乔君贤问。

岳宁装不知道,问:“雪柜是什么?”

电冰箱这玩意儿,对她来说记忆久远到上辈子。

乔君贤这才意识到,他们刚刚把岳宁从山里接出来,之前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他道歉:“Sorry呀!”

港城习惯了中英文混杂,岳宁根本没机会学英文,察觉自己连道歉都不会道,乔君贤纠正:“抱歉,我只是顺口问,雪柜就是制冷的机器,双门雪柜,一个门可以制冰,另外一个门可以保持低温,藏饮料,西瓜之类的。”

岳宁指了指卖冰激凌的冷冻柜:“是这个吗?”

“对,不过这个只有冷冻功能,家用雪柜,还有冷藏功能。这里一台雪柜将近七百块。”

“这么贵?听陈先生说他们薪水也不过几十块?难道要一年的工钱?”岳宝华也诧异。

“而且有钱也买不到,凭票供应。”乔君贤笑,“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也要五百多。”

岳宁问:“那港城雪柜和电视机多少钱呢?”

“港城早就流行彩电了,彩电大约一千港币,雪柜的话也不到一千港币。人民币按照官方牌价,人民币和港币汇率大约是1:3.5左右,也就是说折算成港币,一台双门雪柜要两千五港币,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千八港币。”

自己国家没有这个产业落后,价格贵是天经地义的,岳宁记得当年她去里约热内卢,在国内卖三四千的手机,巴西就是七八千。

他们走出门口等红绿灯,岳宝华说:“所以,如果能在国内打开销路,利润会非常可观。”

“对!你听上去国内收入低,但是十亿人口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万分之一的人买得起电视机雪柜,那也是个巨大的数量级。”乔君贤非常兴奋地说。

岳宝华也为他高兴,更是佩服乔家人对生意上的敏锐,他陪孩子去买衣服就纯粹是买衣服。

就在这时,岳宁出声:“乔先生,火车上您跟陈主任讨论国内经济形势,陈主任说咱们国家外汇储备多少?”

虽然岳宁的问题很突兀,乔君贤依旧回答:“1.67亿美金。”

“你从德国买,到中国卖,赚到的钱要换成美金出去吧?中国一共这么多外汇储备,你觉得改革开放了,设备不用买了?紧缺原料不用买了?这点外汇光给万分之一的有钱人买雪柜和电视机了?让外国人来赚中国人的钱?”岳宁笑着问。

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乔君贤恍然:“也是哦!”

“绿灯了,过马路。”岳宁说。

三人过了马路,乔君贤摇头:“岳宁,你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还有啊!如果放开国外这些家用电器进来,国外的机器又便宜又好,会不会击垮国内那些雪柜电视机的生产厂商呢?”岳宁再问,“这些企业一年创造了多少产值,养活了多少人?”

“也是啊!”乔君贤问。

上辈子岳宁研究生读的是商科,后来自己做老板,对国家的经济发展历史自然了解,不过现在的她自然不能说知道,她说:“我只是听广播,知道个大概。您可以问陈主任,他不是外经贸口子的吗?肯定知道。”

走进宾馆门,乔君贤叹了一声:“不用问,家电是个大行业,上层肯定会想办法推国产,就算是现在销售的产品,起码落后国外两代,他们也会想方设法扶持这些企业。锚定中高端客户,实际上能买得起国产电视机的已经算是高端客户了。再往

上就是顶层了,那些人的话,我手里的这个牌子在国际市场上又不够分量。我在来的路上听陈主任说,现在中日两国交往密切。我想两国又是邻邦,日本的家电行业极其发达,日本厂商进入中国就在眼前,一旦日本厂商在中国生产了,我的牌子就

更没有竞争力了。这一点,已经在泰国市场验证过了。"

“不仅是泰国吧?我今天给酒楼新添的冷气机,发现也降了很多。”岳宝华说。

“就是泰国来的。泰国在二战的时候,很早就投降日本。战后日本发展,泰国政局稳定后。日本厂商在泰国设厂,原本我们的品牌在泰国卖得不错。日本品牌泰国组装的雪柜、电视机和冷气机在泰国上市后,一来是泰国对本土生产的家电有保

护,二来,泰国人工便宜,所以相比从日本进口,泰国产的日本家电价格降了20%,我们的品牌就打不过了。”

“这就对了,日本厂商在泰国开厂,你也认为他们还会去中国开厂,你代理的那个品牌为什么不能在中国开厂?只要德国厂商愿意,你们家跟国内的关系不错,肯定也能开啊!”岳宝华这次可是见识到乔家在国内的关系。

“可这不是关系能解决的事,对上面的领导来说,这是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引入外资企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怎么说?”乔君贤问出口,这会儿他们已经上了楼,他的房间离楼梯口不远,“要不来我房间,我们坐下聊聊。

“好啊!我先把东西放了。”岳宁指了指肩上的包。

“OK.”

岳宁接过爷爷手里的鞋子,回房上了卫生间,出来见沙发上的布包,她把买的衣服全拿了出来,又赛了两条裤子和针线进包里,带着包出门去。

乔君贤的房门开着,岳宝华已经在了。

岳宁进去,岳宝华已经注意到她背了她那个破旧的布包。

乔君贤站起来问:“岳小姐喝咖啡还是茶?”

“都不喝,怕晚上睡不着,白开水就好。”岳宁从包里拿出针线,穿起线来。

“宁宁,你这干嘛呢?”岳宝华头上都要冒汗了,孙女在这里做针线了?

岳宁拿出裤子:“明天要穿,我今天把裤脚边给撬好。大队里组织社员开会,哪个妇女同志手里能没个针线?”

乔君贤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岳小姐喝水。”

岳宁抬头:“谢谢!”

她转而低头继续做针线:“乔先生,我没什么经验,就是凭着自己听广播,和自己的经历感受,说我自己的看法。”

“你说。”

“您知道蛇口工业区吗?”

乔君贤摇头:“我刚回来,不知道。”

岳宝华说:“元朗对过的那块地方。”

“那里啊!”

“广播里说,蛇口工业区开始炸山填海了,这个工业区好像是两平方公里,作为引入外资的试验田。放在和港城连接的鹏城,这个引入外资是引入哪里的资金?”一个裤腿好了,岳宁咬断线,“两平方公里,很小,引入港城资金,是因为港城有你

们这些爱国企业家,叫试验田,是因为心里没底。”

“那就算了。”乔君贤靠在沙发上,“也是我一头热了。”

“别就这么算了呀!”岳宁换了个裤腿缝,“上面改革开放肯定是一步一步来的呀!七七年恢复高考,我兴奋啊!去报名,他们说我不符合报考条件。但是七八年就已经放宽了,要不是家里的羊发羊瘟,我就去参加高考了,现在应该已经上了一年

大学了。你看变化很快的。”

“你为了羊,没去参加大学选拔考试?”乔君贤无法理解,他念书的时候,申请大学是顶顶重要的事,“这不是第一重要的事吗?”

“政策说放宽对考生家庭审核,更注重考生本人的品格。如果我去参加考试之后,羊群死一半羊,算不算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国家利益为后?那我个人的审核肯定不能通过,考了也白考。。’

“那今年呢?”岳宝华问。

岳宁飞针走线:“还有半个多月就该参加考试了。”

“难怪你一开始说不想跟我回港城。”

“爷爷,您想什么呢?无非就是早一年上大学还是晚一年上而已。我就拿这个举例。引入德国厂商,就像我参加高考,需要严格审核,还要一步一步走,但是引入港城爱国商人的资金开厂,就像是七七年参加高考的一批人,立马就可以。所以为

什么不是你自己开厂呢?"

岳小姐在山沟沟里长大,就算天赋绝佳,到底阅历摆在那里,乔君贤摇头:“这就是异想天开了,国际市场上,现在家电品牌,欧美品牌尤其是德国品牌占领高端市场,日本跟德国在竞争,韩国已经崛起,港城的制造业看似风风火火,但是就是

做做服装加工,电子产品加工这些,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品牌,也没有这方面的技术积累。况且引进彩电,雪柜生产线,可不是小投资,我曾经建议过这家企业到东南亚设厂,他们算过一个数据,一条彩电生产线大概1.2亿美金。”

“对我来说,电冰箱、电视机太遥远了,我最想要的是一个收音机、一台电风扇。莫伯伯跟我说,我长在山村,无法接触外面的世界,唯有广播能通过电波把外面的消息传进来,他让我一定要好好听广播里的消息,让我学会分析政策,透过那一

句句知道外面世界,要是我能有一台收音机,我就不用怕错过村广播了。其他人也喜欢听广播,《赵氏孤儿》、《法门寺》、《白蛇传》三奶奶都能哼唱几句,也都是从广播里学来的。电风扇呢!我去交羊的时候,走了那么长的山路,汗干了又

湿,葛大姐让我在电风扇下站会儿,让我喝口水。我那会儿就告诉自己,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个电风扇。”岳宁咬断线头,裤子放在腿上,抬头说,“如果你认为咬咬牙买得起雪柜和电视机的人是万里挑一,那么咬咬牙买收音机和电风扇的人,是多

少?千里挑一?而且,有个好处是,雪柜和电视机肯定是国家希望自己搞,国家抓大放小,不会全部都抓手里,电风扇和收音机技术上难度不高,应该会放开。六百多的雪柜和六十多的电风扇,其实市场总额是一样的。”

刚刚自己还认为她阅历摆在那里,下一句她就给自己拓宽了思路,乔君贤的手放在头上忍住想要敲自己脑袋的冲动,改成抚了抚额头,人家待在一个山沟沟里,靠听广播就能有这样的领悟能力,自己远渡重洋求学又算什么?

他拍了一下扶手:“岳小姐,我们再去一趟百货商店,看看电风扇和收音机的销售情况?”

“好啊!”岳宁收了针线,“走?”

“走。”

“爷爷,您的腿静脉曲张,别跑了,在宾馆里歇歇?”

“好,我等你们回来一起吃晚饭。”岳宝华点头。

两人一起下楼,岳宁记得卖家用电器的主力好像不是百货公司,应该有个专门的商店,具体叫什么,她没接触过,不记得了。

她到宾馆前台问:“同志,您知道专门卖自行车、冰箱之类的商店叫什么名?”

“五金交电商店?”

“对,对!在哪儿?"

“不远,出门左拐......”前台告诉了她具体位置。

岳宁问前台要了纸,她根据前台描述大致画了线路,收了纸问乔君贤:“过去看看?”

还有专门卖电器的商店?乔君贤大喜:“当然。”

服务员说不远,还真不远,拐了个弯就看见五金交电商店招牌。

乔君贤和岳宁进了商店,商店外头的柜台是电线电缆门锁之类的五金,对过的柜台出样一辆二十八寸,一辆二十六寸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