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汴京城注定是热闹的,冷漠的。
闻溪回到望月阁时,白芷忙为她褪下沾了雪的大氅,“奴婢让人备了热水,二小姐先梳洗一番,然后好好休息吧,若是受了凉,可就不好了。”
闻溪颔首:“一会阿音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是。”
待闻溪梳洗好,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出来,白音已经在外间等候。
“如何?”闻溪在椅子上落座,接过白芷给她递的热茶,轻抿一口。
“三小姐那边已无大碍。”白音道:“小七原本是要来见二小姐的,但被奴婢拦下了。”
“她估计是着急了。”闻溪淡淡扯唇:“阿莹那边怎么说?”
“这两日,小七一直在自己屋中,并未有什么不同寻常。
“她没有出府?”闻溪倒是有些意外。
白音摇头:“今日去医治三小姐,是她这两日第一次出望月阁。”
“倒是沉得住气。”闻溪瞧了瞧外头天色:“我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屋中缓缓静下,闻溪坐了会才起身,走至窗边,面前是一盘早已定了输赢的棋局,她在一旁落坐,抬手轻轻一挥,棋局被彻底被打乱。
纤细葱白的手指轻轻捻着棋子, 又重新一颗一颗落在棋盘之上,像在布局,却又不像。
火光将她面颊映照的忽明忽暗,她指尖微红,在棋盘之上摆布,眉眼平静,手下轻盈,远远看着,倒像是在自己与自己对弈,可近看,那抹平静便散的干干净净,只觉,面前明明是波涛汹涌,危险重重,就连整个人都跟着危险起来。
闻溪将最后一颗子摆好,才开始细细打量面前的一整个局面,双眸微微眯了眯。
顺其自然,等待天明。
闻溪动了动手腕,笑出声:“可我更喜欢亲手撕开这层黑暗!”
轻轻拂袖,棋局散。
“师傅。”她轻叹一声,语气里又参杂了几分想念:“待你回到汴京城,见到我这般模样,可会与我生气?”
烛火微微晃动,闻溪下意识抬眸朝外看去,雪花簌簌而落,窗户随之轻轻晃动。
她不禁弯了弯唇:“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跳出窗户,往那背影追去,大致判断出她的下一步,闻溪脚尖点地,翻身出了院墙。
没一会,一人便爬上墙头,然后跳下,闻溪不禁扬了扬眉:“这么晚了,小七这是要去何处?”
小七才落地,耳畔便传来闻溪的声音,她不禁瞪大了眼,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沉声道:“不要拦我,我不可能会帮你做坏事的!”
“我从未想过让你帮我做坏事,留你在府中不过是想要认真与你学医。”
“说得好听!既是要学医为何要找人监视我?你是怕我跑了吗?”
闻溪意外一瞬,上下打量她,语气轻轻,有些冷:“那你既是知道我让人看着你,还敢在夜里如此鬼鬼祟祟,就不怕被人发现了抓住?”
“谁说我一定会被人抓住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今夜的镇国将军护卫不似前两日,冬狩,却入夜归来,府中三小姐还受了伤,城中的嘈杂声音又时不时传来,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如此。
而她前去见闻溪,溪也未见她,如此,更是证明今夜不太平,她当然得试试在这样混乱的时刻出府了,不想,还是被闻溪抓到了。
小七冷哼:“你还骗我。”
闻溪不解:“我何时骗你了?”
“别装了!你说你要帮我找阿爹,压根就是骗我的,那个国师也不是我阿爹的徒弟!”
她细细想过,如果谢观清真是阿爹的徒弟,阿爹定然会在信中提及的,可阿爹没说,便不是。
“七岁。”闻溪有些无奈,回想了下,然后才开口道:“那一年,你当是五岁,彼时,你与你阿爹还住在城南的一条巷子里,但我那日见你之时,是在城外,你与你阿爹离别。”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小七,伸手指了指她腰间的布袋:“当时,你腰间挂的是一个粉色布袋,上面绣着两只小兔,小兔特别,竟是蓝色,我记了很久。”
闻言,小七面色微变,垂眸从胸前拿出坏了却仍旧舍不得扔的一个布袋,熟悉之物浮现眼前,闻溪颔首:“是这个。”
“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闻溪知道?她真的见过她,见过阿爹。
“我也没有骗你,只不过是近日有些忙,没来得及与你说。”
小七眼眸一下子就红了:“那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爹?我找了他好久,还是找不到。”
她伸手抓住闻溪手腕,语声哽咽又带着祈求:“你帮我找我阿爹,我把所有东西都教给你,除了不干坏事,其他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帮我找到我阿爹。”
她和阿爹已经分别太久了,当年阿爹阿娘想法不一,总是起争执,阿娘想要游历天下,救万人,而阿爹却只想安稳汴京,谁也不让,因此,大吵一架后阿娘决定离开汴京,她跟着阿娘离开,阿爹送她们到城外,分别时,阿爹说等等他,他会去
找他们的。
谁知,两年过去,也不见阿爹来寻她们,期间除了信件再无其他,她与阿娘走过很多地方,救了好多好多人,夜里,她与阿娘坐在草原上,她看得出,阿娘在期待,也能看出浓烈失望,可阿爹还是一直没来。
再后来,阿爹的信件越来越少,直至再也没有。
去年,阿娘死在她怀中,最后一句话,是让她来汴京找阿爹,现在,已经半年了,她找遍了汴京所有地方,就是不见阿爹的身影。
闻溪垂眸凝着含泪祈求她的小七,缓缓伸手扶起她弯下的肩膀,她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是晴天霹雳,可她还是要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有时候希望抱得太大,往往失望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