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醒后才知自己睡了一整日,现下已是傍晚,起来洗漱过后,又有一碗醒酒汤端了上来。
她坐在榻边喝汤,螓首微垂,浅碧衣领下滑出一截粉颈,颈间香痕新褪,很能引人遐思。
顾青川陪她坐了会儿,见她喝完汤,靠着榻屏,又是昏昏欲睡。
“今夜不想出去?”
林瑜原也不是能久闷的性子,闷了一个月,说不想出去是假的,可是??
她提裙踩了踩,两条腿又酸又累,膝窝尤甚,这个样子根本走不了几步路,实在是有心无力。
林瑜轻轻叹气,“不去。”
顾青川猜出缘故,纳罕道:“你出了几分力,竟累成这样?”
林瑜闷闷不乐瞪他一眼。
一双盈盈水眸抬起,瞳仁清亮,眼圈还微微发红,是昨夜哭了一场的缘故。
分明含?带怒,被瞪着的人却心头泛软。
顾青川的掌心落在她发顶,轻抚的动作像在给小猫顺毛。“那你好好歇息,想出去的时候再出去,没人拦着你。”
林瑜点头答应。
他陪她坐了会儿,又去了书房。
未过多久,杨瀚墨将正院的箱笼送来西院,林瑜问了一句,才知道顾青川近来一直为着一桩要案在忙。
他这次出去,夜深才回西院,彼时林瑜已经睡下,只在床外留了一盏烛灯。他自解了外衣上床,一手把人捞进怀里。
这人接连几日都宿在西院,他回来得仍是很晚,不做别的,只抱着她一起睡。
林瑜醒时见不到他的人,却总能在自己身上发现新的红痕,有时在颈间,有时在身前。
新瓷一样白的肌肤,落上这样的痕迹,有如雪上红梅一样显眼。林瑜涂药膏的时候心情郁郁,直到下晌也没有好转。
金环见状,把一旁的针线箧收了起来,“姑娘这两日都在做针线,下晌不若出府逛逛,心里也松快些。”
林瑜拿起一面菱花小镜照了照,见颈间的红痕消退了不少,点头答应。“你去给杨瀚墨说一声,就说我要去茶楼。”
她不大爱听戏,更愿意去茶楼听说书。
角门边上套好了马车,林瑜与金环上去后,杨瀚墨在外问道:“夫人,城东城西两处都有茶楼,夫人想去哪一边?”
自得了顾青川的应允,林瑜其实出去过好几次,去的地方无论人多还是人少,附近总有七八个健壮的护卫跟着。
她已经深刻认清自己出了门也无法独自跑掉的现实,挑起竹帘,莞尔一笑。“我对这里不熟,去哪里都好,随便杨管事挑罢。”
杨瀚墨在外拱手,死死低着头,“小人知道了,夫人且在马车内等上一等。”
说完就绕去了马车前头,林瑜几句关切尚未说出,又咽了回去,咬牙放下竹帘。
这人实在忠心耿耿,几天过去,林瑜想和他套个近乎都不成。
马车没驶多远便停了下来。
杨瀚墨先进了茶楼,稍时出来回话,“夫人,三楼的雅间已经备妥。”
说书的站在一楼大堂,三楼的雅间能听到什么?林瑜心有不愿,却没说出来。
说到底都是顾青川的吩咐,那个人的脾气她很清楚,他允许她去人多的地方,但绝不会允许她混在其中,那样会丢了他的面子。
上了三楼雅间,小厮跟了过来,递上一本折子。
稍时进来一个琴娘,白绫衫,红罗裙,妇人发髻,发间一只素银钿花簪,盈盈施了一礼。
“小姐想听什么?"
林瑜看了一遍折子,上面的自己都没听过。
“捡你拿手的罢,不必唱曲,只弹琴就好。”
琴娘在长案边坐下,未几,房内便响起了泠泠琴音。
林瑜听完两曲,便让她停了下来。
琴音止歇后,楼下的吵闹声变得清晰,乍听去,是些人在称兄道弟。偶尔蹦出几句诗词,时事。像吵架,又隐约能听见起哄似的夸赞之声。
林瑜好奇,出了雅间,走上过道往下看。
声音在二楼,说话的是一群头戴方巾的士子,几人簇拥着一个穿着青缎直裰的男子,他一开口,其余几人必定跟着附和。
琴娘跟到了她身边,笑道:
“是今年要参加秋闱的士子,这些人常常在此集会。小姐或有看得上的俊才。挑上一个,倘或是明日的进士老爷也说不准。”
林瑜侧过身,对她笑了笑,“还是算了罢,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二楼的吵闹声此时也悄然停了下来。
青衫男子抬首,眼睛眨了几下,“你们可有人认识三楼那位娘子?”
几人都随着他看向了林瑜,没有一个能认出来。
其中一人道:“天色已经不早,这位小姐必然要回去,陈兄若是有意,不如亲自去问,以陈兄之高才,必能博得美人芳心。”
青衫男子起先还有些不敢,听得其中一人耳语一番,立时大喜,“拿纸笔来,还要一方帕子。”
天色已经不早,林瑜回到雅间留下赏银,便出了门。
瞧见候在楼梯口的杨瀚墨,她脚步一顿,折身走向另一边楼梯。
匆匆到了二楼,被一道陌生的声音叫住,“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林瑜担心是荷包或是放在哪儿的钱,停步回身。
身后这人穿竹青直裰,递来一方素色的松江棉帕。
林瑜看了一眼,“不是我的帕子。”
杨瀚墨此时也赶了过来,正要将这男子轰走,低头瞧见二人下边还有一道身影,瞬时止了步,没再上前。
青衫男子把那帕子翻了一面,拱手作揖,“在下冒昧,不过借此与小姐搭话,还望小姐宽宥。”
林瑜看着那两行字,眉心微微拧起。
青衫男子未等到答复,以为她是不认识字,暗道原来是个花瓶美人,空有一副美貌,少了才情,着实是可惜。
他对着那帕子念道:“金陵夏中声声调,唯见清荷一朵开。”
林瑜微微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青衫男子见她怔住,心中愈发自得,“姑娘与我穿着一色的衣裳,方才又特地从雅间出来,你我二人实是有缘,故而作此一诗。一见姑娘,便如见到了荷花一般。”
如此俗滥不达意的骈文竟还敢念出来,若是放在自己身上,她一个月都不会出去见人。
林瑜惊讶于他的自信。
面前这人还在自我陶醉,让她很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施施然行了一礼:“公子实乃高才,这半阙诗作更是文采斐然,来日必能蟾宫折桂。”
男子闻言心中一喜,忙上前一步:“多谢小姐美言,敢问小姐芳名。
林瑜嫌弃地躲开手,“名字还是算了,我已经许了人家。”
后边的杨瀚墨听到这一句,悬着的一颗心立时放了回去,即刻上前拦住那人。
身后两人拉拉扯扯,林瑜趁机下楼,未几步,就撞在了一人身上,额头磕得生疼。
抬起头,便瞧见一张藏着愠色的脸。
顾青川今日才算把那桩案子料理干净,得了杨瀚墨送到衙门的信,知道她在附近,便顺路来接,怎知刚到就瞧见这样一副场面。
虽清楚她那句称赞不过是在哄傻子,心中仍不怎么舒服。
他还是第一回听她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