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着她的人难道不是楼望东吗?
他要她一直喜欢着,心动着,哪怕他离港了还惦记着,等他再来。
他现在是没有条件占着对象的名分,但他鼓鼓胀胀地占着她的心。让她看不见别的男人,她是不是中了他狩猎的圈套,要这样被他吊着,他不吃,但又要来追捕她。
这里照不进太阳,暧昧去掉偏旁就是“爱未”,她站在原地,他又在她身体的门口前未进。
而此刻周茉的视线不敢往他腰下看,她不确定是不是勒着那里了。
而他呢,既不猛烈地侵略她,又要说这些话撩拨她,本来平静的天秤在他撒了一把糖就开始疯狂倾斜,于是理智被情感制造了紊乱,报复性地对他说??
“看就看。”
男人散漫擦着头发的动作一顿。
周茉在这时挑了挑下巴。
楼望东看她的眼神里是:真不知死活。
“女孩子说的什么话?”
“你又说的什么话!”
楼望东过来牵她的手,低声落了句:“我又不要脸。
男人含了声戏谑的话落进她耳朵里,周茉面上的愠气一下又覆了层笑,眉心蹙着的,唇角却向上弯,以致于像个木偶,情绪的提线就在楼望东的手里。
她想他们就像在跳交谊舞,一个往前另一个便退一下,如果他往前,她也跟着一起,便会踩到他的脚,这时候他也不会生气,就是露出一点獠牙吓吓她。
她其实也害怕,患得患失,说:“那你随时能散了,反正你不要脸的。
楼望东轻轻叹了声,右手第一次搭在她右边肩膀上,大概是刚训练完,他姿态有些慵懒,心情也因为她送的那套衣服裹挟愉悦,忽然指节勾进她脖颈后的项链里,往上一提,那贴在胸口间的玉坠就划过她的肌肤,被抽了出来。
周茉一颗心也被划出了红线,抬眼瞪他,指尖就像捂住私密物一样盖住那枚吊坠,男人的目光往下一倾,俯身对她讲:“你不知道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在想什么,我不要求你给我一个男朋友的身份,就永远不给你提分手的机会。”
男人刚洗了澡的身体贲张着热气,周茉有些迷失在他蛊惑的手段里,就是因为猜不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不断地往前去求证他,然后一步步掉进他的陷阱下。
周茉猛地反应过来,那股吊着她的诱饵是什么,是楼望东迷一样的烟雾,是他给她设下的谜题,当她想看谜底的时候,就已中招了。
她面红耳赤地甩开他的手,咬了咬唇,她自认理智:“不给身份还说这种为我好的话。”
因为迫在眼前的分别,因为他的签证不知道何时下来,他说的“随时会散”让她不安得不像自己??
就在她转身要避开这种疯狂的吸引力时,一道右掌猛地钳住她肩膀,将她往储物柜背后的角落里一抵,长臂就横在她面前的出口处,他问她:“你喜欢我送的这枚吊坠么?”
他之前没这么问过,见她一直戴着自然是知道她心意的,可是非要她直说,周茉便讲:“不知道呢,可能随时会散的呢。”
“那迄今为止还是块美玉,对么?”
周茉抿唇,指尖仍抚着吊坠,因为身体的怜爱无法被意志拔出,哪怕她说不喜欢,她护着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她也恍惚意识到,楼望东正在哄她:“你为什么在杂志采访时提望东河?”
她愣愣地抬眼,对上他黑的瞳仁,当真是做什么事不住!
楼望东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那儿给一条河取名字,是因为谈论时可以提到他,想起他,一定是很珍视的记忆,才怕遗忘。”
周茉心里一下被他戳中了水泡,摇摇晃晃朝上涨起潮,身体压不住,就会从眼眶里冒出。
男人额发上的水珠滴向他深邃的眼睫,也和他的话一起滴进她的心里:“我向来不管将来事,只看当下,还有两天就要离港,我若跟你订了身份,你就要一直牵着这条线,异地恋爱谈何容易,旁人都散了,我们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做好?累了,
看那块吊坠就只觉得它是枚石头,那条河说断流就枯萎了,而你一旦觉得累,我们就没有后来了。”
周茉鼻子一下便酸了,猛地明白他说的那句不谈随时会散的感情,也是不让她谈随时会散的关系。
此刻张着唇想要说话,却发现声带里塞满了涩涩的哽咽,指尖找住那枚吊坠,忽然就被他哄好了。
这世间,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所以为什么要管将来,她和他眼下只有两天相处的时间,他因为无法长留已经向表哥明说,现在发乎情止乎礼,以后定下来再谈「非礼」的事。
周茉忍着眼泪水,鼻尖是红的,眼眶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楼望东抬手抚了抚,低声说:“不想散的话就惦着,不用做任何女朋友该做的事,我回去后,你每天照常上班吃饭睡觉,能听话么?”
她嘴唇瘪着,轻轻点头,下巴就轻轻点在他的掌心,委屈着说:“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晚上接你。”
“我们去半岛酒店吃饭……………”
“好。”
他其实很多事都应她。
周茉脚下的细鞋跟踩在干净的黑色路面,再次经过那幅巨大的广告牌前,上面的赛马照片已经替换,是崭新勃发的战士,它来到新赛场,在有限的跑道里驰骋它的生命。
她怎么会要求楼望东给她一个确定呢?
她明明知道他是自由的,与世俗不同,她竟然在这彷徨的城市里拽住他,以狭隘的,占有欲强烈的感情与他斤斤计较……………
周茉走出跑马地,双手揣进风衣兜里,这个城市有太多红绿灯,一截接着一截,人流聚又散,她在第四个红绿灯前,抬头看见一座教堂。
轩尼诗道三十六号,伫立着蓝色尖顶的红墙三角楼,上面写着「循道卫理」, 「上帝拯救世人」。
周茉轻轻呼了道气,忽然发现,楼望东就像是她生命修行中的一位骑士,高大辽阔,来自澄澈无边的草原,他身上有原始的人的魅力,没有被世俗污染,被他亲吻的时候,仿佛也将她从污秽里拯救了出来,给予她向往他的驱使力时,就像在对
那片遥远的纯净之地的朝圣。
日暮一落,楼望东穿着周茉送他的衣服去律所接她。
她没有因为分别在即而打乱工作计划,周茉这个班上就要上给他看:瞧,你在不在我都是律政佳人。
楼望东视线扫过她身上的外套,说:“急什么,衣服都没扣好。”
周茉哪里是急着下来见他??
“是扣上就像个道袍了。”
她故意敞开的,里面是白衬衫和西装包臀裙,显得黑色外套没那么寡沉。
楼望东却弯身给她扣上,从上到下,一颗颗地有耐心:“一会上计程车,衣服不妥帖不好坐。”
倒也是,容易堆在屁股下,压得全是褶皱。
两人上了计程车,有司机在又不方便说话,于是周茉打开车窗,发现楼望东在看她这边的风景,于是后背靠向座椅,目光侧过去看他,指了指:“早知让你坐我这边,可以看维港。”
维港蓝色的海调映入她瞳孔,以致于她看向楼望东时,也觉得他身上是深深的海蓝色,对她说:“你坐哪边,我也是看哪边风景。”
停在红绿灯前的车身忽然启动,周茉温静地闪动眼睫,只有她知心脏随着车座下的震动在狂跳不止。
半岛酒店位于弥敦道,入夜灯火璀璨,港式的风格融合了西方的庄重华丽,令这栋白色楼宇看起来既有历史底蕴又充满现代繁华。
周茉预定的是一家法国餐厅。
她觉得西式的煎烤直接简单,和北方游牧民族使用小刀切肉的传统不谋而合。
周茉拿着餐牌点了香煎鹅肝,苏格兰海鳌虾和特级鱼子酱,又配了奶香浓郁的鲽鱼,以及草原民族最擅长的羊架。
因为楼望东在,所以她的甜品可以点两份,梳乎厘配梨酒,以及红莓小蛋糕。
男人坐在她对面,目光环视了一圈装潢,淡声道:“难怪给我送新衣服,穿我那身就格格不入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穿着讲究,就连侍应生都是衬衫西裤,白桌布配银色刀叉,深木色的座椅让每个人都不由坐姿优雅,而周茉听到他提新衫,想到的却是他内裤尺寸紧了,也不知道他下午换了没有。
她又不方便问,于是说:“那你不喜欢我送的衣服就换你轻松自在的那一套,我没要求你一定穿,你也没责任要穿。”
楼望东唇角微微一勾,手肘搭到桌边看向她:“恼什么,我是说幸好你给我换了身衣服,你看,人家上面勒领带都要体面,我下面勒一勒怎么了。”
周茉被他这句话说得发热,低头找事忙碌起来,比如把自己这身风衣脱了。
前菜已经上来了。
楼望东是吃饭时不太说话的人,周茉则不经意眼神往上瞟,怕他吃不惯,上到鱼的时候,他问这是什么,她说:“鲽鱼。”
“哪个鲽。”
“鹣鲽情深的鲽。”
她话落,楼望东立体的眉骨压着乌棱棱的眼睛抬起看她。
周茉也是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形容夫妻恩爱的成语。
那份鲽鱼肉也不过几个手指宽,楼望东的餐刀利落地一分为二,勺子一舀,分了一半给她,另一半则落入他口腹。
惯常食肉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能吃得利落干净,周茉忽然在他身上明白,为什么使用原始刀叉会被称为优雅,因为宽阔的肩膀会在这时舒展着,持刀的右手因为一点用力而有薄肌浮起,修长的手指在握着刀叉时会凸出性感的骨节,又因为这番
得体的礼仪其实是在啖肉,矛盾的冲击令人着迷。
楼望东这时眉眼不抬地说:“不必怕我不够吃,自己就不吃。”
周茉一愣,旋即哼了声:“谁为了让你吃饱饿肚子呀!”
“不然?”
他剑眉微挑,目光掠了她一眼:“看我是因为、秀色可餐么?”
周茉决定一眼都不要再看他了。
吃完饭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复古典雅的内饰让周茉心情又好了,只是依然没有看他,墙壁上介绍着酒店的历史,楼望东步子忽然一顿,说:“一百年了?”
周茉眼神瞟了他一眼又迅速逃离,哼了声,心想,看吧,我带你吃的酒店餐厅也不差。
而楼望东说的却是:“那我们走过这面墙,算不算走过了一百年?”
从酒店伊始的那块砖起,一直走到今日的画面,男人的身影映在廊灯下,周茉的鼻尖猛然一酸。
就好像他们的感情真的走了一百年,一个世纪,跨越了这个时间界限后,代表在生命里已永恒。
周茉一路说不出话来,双手揣进兜里低着头走,她只听说过物是人非,未见过有人站在一百年的砖楼前说他们是从那时候开始走,一直走到现在,他给了这个失意之词新的注解,却是在他即将离开的前一晚。
她不想他留在香港是因为其他人,而非出于他真心想要,越是这样想,她就越觉得这种快乐就像烟花,转瞬即逝,如今得他这一句,周茉对他说:“不管你留不留港,我都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