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白回府时看见一架熟悉的青棚马车停在老位置上,她一笑,知道是宋好文回来了。
宋好文进穆宅和进自己家没什么区别,既不用通传,也不用下人伺候,已经自己将穆念白珍藏在上了锁的匣子里的西湖龙井泡好,抱着紫砂壶毫无风度可言地牛饮一番了。
宋好文今日穿一身湖蓝骑装,墨色腰带上悬挂一柄半人高的长刀。劲瘦腰身结实有力,猿臂蜂腰,眉眼硬朗坚毅,眯起眼来一身凶悍的杀气,一看就是经年刀尖上舔血讨日子的人。
宋好文若是端端正正地站着,也能闭着眼睛夸一句一表人才。偏偏此人从来没个正经,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大咧咧地翘着腿,将沾满泥点子的羊皮软靴搁在穆念白梨花木的桌案上晃来晃去。
她一边抱着紫砂壶,喝酒一样喝一两千金的茶叶,一边信手将穆念白归置得整齐干净的账本翻得凌乱狼藉。
穆念白闻到那抹浓郁茶香时就心道不好,自己藏得那样小心,还小心翼翼地上了三把锁,还是被她给摸出来了。
穆念白看着乱糟糟的桌案,拿宋好文没办法,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一边把宋好文驱赶下来,一边大声地抱怨:“你一来,我这家里就和被狗啃了一样!”
宋好文也不恼,怀里揣着紫砂壶,笑呵呵地看她收拾:“我不仅啃你的家,我还把西北氐族的生意啃回来了,我还帮你把叶问道啃下来了呢。”
穆念白挑眉,送她怀里抢过茶壶,也豪爽地对嘴喝了起来,穆念白一抹嘴,坐下筹谋。
“这么快?她不是还有几日才到扬州吗?”
宋好文解释道:“叶问道是个戏痴,也是个武痴,一路南下,也一路切磋,我打听到她落脚的地方,过去和她切磋了一场,虽然输了,但她对我很感兴趣。”
“我就和她说,等来了扬州,把你介绍给她,不仅有天底下一顶一的戏听,还有天下一顶一的高手和她切磋。”
穆念白无奈地问:“一等一的戏我能找着,一顶一的高手我上哪找去?”
宋好文撞了撞她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自然是穆老板您了。”
“您装了这几年儒商,不会把吃饭的看家本事都忘了吧?”
穆念白虽被她撞着,却不动如山,她轻声笑了笑:“也是。”
叶问道南下扬州是一桩大事,二人凑在一起,点灯熬油熬到后半夜才将诸事都议定。宋好文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看着一脸肃穆的穆念白,怪笑着问:“听张管家说,你最近养了个不太安分的在旁边院子里?”
穆念白扫她一眼,云淡风轻地回答:“不过养了只鸟儿在笼子里,也值得你们这样问。”
宋好文敲着桌面,笑眯眯的:“这不是好奇吗,穆家送的那么多男人,竟然都比不过这一个,我自然好奇他是怎样的花容月貌,才能将你勾的意乱神迷了。”
穆念白睨她一眼。随口解释:“不过是看他还有点用处,暂时养着罢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秦可心是不是也回来了?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明天去找崔棠,他们二人年纪相近,应当能当成朋友。”
“崔棠那日说想读书习字,他的身份找女塾师恐怕要遭人白眼,正好秦可心颇通诗书,才冠扬州,你让他没事也教一教崔棠。”
宋好文啧啧称奇,穆念白皱着眉头看她:“你笑什么?”
宋好文摊手,耸肩摇头,学穆念白淡然的语气:“不过是看他还有点用处...啧啧啧,暂时养着罢了...啧啧啧,暂时养着。”
她养秦可心,哪有这么费心?
穆念白被她戳破心思,忍无可忍,把她撵出去了。
扬州城里巡夜的卫队全靠几家豪商养着,见有马车从穆府门前出来,也只当没看见,让宋好文夤夜回了自家小宅院。
秦可心正托着腮坐在桌子边,伸着一只瓷白的小手,百无聊赖地剪烛芯。
小巧精致一张脸,雪白的皮,粉红的唇,两腮不经粉饰,也像桃花一样的娇嫩。他熬了大半夜,无聊得哈欠连天,圆滚滚的杏眼里就染上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他听见门口吱呀一声,知道是宋好文回来了,急匆匆地凳子上蹦下来,兔子一样撞到宋好文腰上。
他搂着宋好文结实的腰撒起娇来:“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等得好无聊!”
宋好文被他撞了个趔趄,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将氅衣解下来把小小一只的秦可心护在怀里,一边和他说穆念白的嘱托。
宋好文捏捏他肉乎乎的小手,问:“听明白了吗?”
秦可心又打了个哈欠,拉长声音:“听?明?白?了?我明天一早就找他玩去。”他将脑袋贴在宋好文腰上蹭来蹭去,眯着眼睛笑:“你让我等了这么久,你得补偿我!”
宋好文硬朗的脸颊上浮上薄红,底气不足的小声呵斥:“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秦可心悄咪咪地凑在她耳边,轻悄悄的气声像羽毛一样在宋好文耳边拂过:“天越黑,才越好看呢。”
宋好文静静看他一瞬,下一秒便将他拦腰抱起,抗在肩上,不顾他一双脚踢来踢去地挣扎,将他扔在榻上,开始宽衣解带。
“你不后悔就行。”
......
崔棠第一次睡在这么温暖柔软的被褥里,本来睡得香甜极了,深更半夜却被隔壁院子的一阵噪音吵醒了,他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却听得面红耳赤。
又是摇床,又是哭喊,湿漉漉的男声,又乖巧又软糯,哑着嗓子,一边叫一边喘。
崔棠想到穆念白说的,虽是愤懑,却不好发作,只好用蓬松的新被子捂住耳朵,只当是耳不听,心不烦。
他努力的闭上眼睛,想要重新回到香甜的睡梦中去。
眼前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却凭空现出穆念白那张英气逼人的脸。
淡漠的凤眸,紧抿的唇,和凌厉又冰冷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却像火一眼,点燃了些奇怪的东西。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赤身裸体地跪在她的身前,被她用脚尖挑起下巴,被迫仰着脸看她。
她衣领微敞,露出一段曲线凌厉的锁骨,她用冷漠的眼眸无情地盯着自己,却抬脚将自己踹倒在冷硬的玉石地面上。
冰凉的指尖抚摸过他每一寸皮肤,却像火一样将他烧得通红滚烫。
那只手和它的主人一样无情,或掐或捻,总会在他身上留下一串鲜红又艳丽的花朵,就像多宝阁上插着的那朵红梅。
那只手不带感情,一路向下...
崔棠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直。
他彻底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