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无证据,仅凭主观判断的情况下,叶芷安没法同他兴师问罪,更何况,他在撤回舌尖的同一时间,脸色已经恢复平常,连装模作样的无辜都瞧不出分毫。
反衬她突然且迅速的撤离像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笑话。
杯中的水倾倒出一部分,洇湿他领口,好在没浸染到绷带,叶芷安拿纸替他擦干后,退回三米远,这次没坐下,而是选择直挺挺地站着,熬过接下来的半小时。
不久前旖旎的氛围在她有意的逃避下顷刻瓦解,直到她察觉之后的两分钟里,对面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等她扭头看去,他眼角眉梢笑意满满,带着他一贯的纵容和宠溺,给了她一种强烈的被爱包围感。
她如临大敌,随口扯了句:“地板真热。”
找的话题过于失败,纪浔也扯了下唇,眼神仿佛在笑话她说了句废话,“卧室烧了地暖。”
“不烧地暖,屋里也不冷。”
她一进玄关就注意到墙上的室内温度显示仪,超过二十摄氏度。
“我体虚。”
纪浔也垂眸, 睫毛盖下一小片阴翳,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加上本就一副精致皮囊,安静时,弱柳扶风的破碎感展露得不费吹灰之力。
这会更是连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滴水不漏地佐证了这三个字。
叶芷安清楚自己应该对他刻意展露出的疲惫、羸弱视而不见,或是在心里翻个大白眼,总之面上要做足冷血动物该有的风范。
然而事实上,他比她更像个野兽,总在暗中蛰伏着,悄无声息地蚕食掉她强行堆砌起的理智。
好比现在,她就跟被人施法了一般,变成他曾经口中的“昭昭小老婆婆”,喋喋不休道:“谁让你以前都不好好穿衣服?大冬天的还露脚踝,喝冰水,折腾自己的胃和关节,你也不怕老了会犯关节炎,到时候可有你苦头吃。
纪浔也听完这一串唠叨,突然掀开被子下了床,在他的逼近下,叶芷安节节败退,想拿食指抵他胸口,又怕戳中他伤口,“你干什么?”
“我饿了,陪我吃个宵夜。”
"......"
叶芷安最后还是陪他去了,但没动筷子。
看得纪浔也胃口都差了几分,汤勺放回装着馄饨的玻璃碗里,“你这又是没胃口,还是变了喜好?”
红油抄手,辣卤鸭掌,烤冷面,哪样不是她爱吃的?
叶芷安偷偷咽了咽口水,“最近胖了,得减肥。”
“哪胖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那眼神变得下流不少,逼得她差点环起双臂做出防御姿态。
她闷声说:“胖了快半斤。”
肉眼看不太出来,但镜头比照妖镜还要刁钻,能将人横向拉宽不少。
纪浔也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同一个人早上跟晚上的体重差都能超过一到三斤,昭昭小姐,您这半斤还真是有份量。”
“……..…赶紧吃吧你。”
纪浔也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不吃了,走吧,现在就去给你量尺寸。”
叶芷安揪住他话里的关键词,“现在就给我?你别跟我说,那专业人士,就是你?”
他止步回头,朝她扯开一个笑,“在这件事情上,谁还能比我更加专业?”
叶芷安气他吊儿郎当的戏耍,更气自己在他面前不断放低的底线,小声嘀咕道:“我看我真是疯了傻了,才会一次又一次相信你的鬼话。”
衣帽间的陈设还是和四年前一样,一半装着她压根不会穿的衣服首饰,可当年不管她怎么劝他,他还是一意孤行,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叶芷安想说什么,偏头又看见他发白的唇,犹豫着问:“你现在这状态,五天后能好全?”
“好不了也得去。’
纪浔也说:“拍卖会算是个过场,重要的是之后的晚宴,有笔生意需要我亲自去谈。”
他厌恶应酬,可被架到高台之上的人,哪个做事能凭个人喜好来?他要是想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到更多自由,当下就必须抛弃过剩的那部分自我,随波逐流地戴上虚假面具,好增添今后豪赌的筹码。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叶芷安明白了这场晚宴的重要性,升起打退堂鼓的心,“我看你还是去找别人当你的女伴,我去,可能会害你把生意搞砸。”
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一年里,他带她疯,带她闹,带她到他的圈子玩,但极少带她去那些隆重严肃的场合,以至于她现在完全没有信心能当个合格称职的女伴。
“别的女伴?比如?”纪浔也把问题抛还给她。
“你爸准备给你找的未婚妻。”
说完,叶芷安反应过来自己今晚这一趟就不该过来的??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她被冲动支配下的行为也毫无边界感可言。
纪浔也能听出她这声不含任何试探,仿佛在她心里,哪怕现在他的婚事还没完全敲定下来,也还是有不少预选方案。
“我哪儿来的未婚妻?”
他认真观察着她听到这话后的反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她先是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是长达数秒的疑惑,至于有没有松口气,他没品出来。
叶芷安改口:“那你可以找其他够配你身份的大小姐,至少你俩站在一起,不会让你失了面子。”
纪浔也不喜她这般自贬,忽而压低身子,在她不设防之下,惩戒似的咬了咬她耳朵,留下野兽的标记,事后还逼迫她直视一旁全身镜里神色紧绷的自己。
“我们昭昭,现在真是越来越会妄自菲薄了。”
叶芷安循着空档,从他臂弯缝隙里钻出,忍受着胸腔的鼓噪声,“一会儿我还有事,你要量就快点吧。”
“你离我这么远,让我怎么量?”
纪浔也站在原地,深邃的眼眸锁过去,“过来,昭昭。”
嗓音天生具备蛊惑能力,形成强大的磁场,将叶芷安吸了过去,抗争无果,只能乖乖就范。
距离不到一米时,她的手腕被他攥住,又稍稍松开,沿着她腕部脆弱的经脉往上游走,拂过她细瘦锁骨。
显然这已经脱离量体裁衣的范畴,改成明晃晃的调戏撩拨。
她泛起一层层鸡皮疙瘩,扭头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他还给她一个相当无害的神情。
后来那几分钟,他们进行了一场漫长而隐晦的攻防战,露骨又克制,她身上的每寸肌肤都留下他带着欲望的汗液。
叶芷安的背也湿了些,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故作镇定地穿好外套,用一个称呼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打散:“纪先生??”
没分手那会,她殷切期盼他能尽早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纪先生,如她所愿,现在的他已经足够匹配这称呼,可不知怎的,她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不管叫多少次,依旧无法习惯,也还是更喜欢曾经的“纪公子”。
这三个字在唇齿间来回滚动几遍,最终没有勇气说出口,索性跳过称呼,“我陪你去晚宴,但一结束,我们就两清,以后也别??"
纪浔也面无表情地打断:“我记性是不太行了,但还没倒犯老年痴呆的地步,你不用说完十句就提醒我一句。”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直接被他捏住嘴唇,“我记得我说过,嘴巴不仅是用来说话的......所以叶昭昭,你要是再讲一些我不爱听的,我真会忍不住去亲你。”
非要说起来,他这句威胁其实毫无震慑力,语气就像不经意间的玩笑,但成功堵住了她的嘴。
叶芷安不再看他,转过身,没几秒他听见他问:“你舍得吗?”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听得旁观者云里雾里,却让当事人心脏一颤。
她知道他问的是:就这么跟我一刀两断,你真的舍得吗?
可就算不舍得,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你得允许这世界上有些爱,求不得,放不下。
周六下午,叶芷安被纪浔也派来的人带到一间造型设计工作室做了整整四个钟头的妆造。
订做的礼裙款式偏简约,黑色吊带,丝绒材质,领口下摆用深灰色绒毛作为填充装饰,腰带在身前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妆容走的赫本风,刘海烫短一截,蜷曲在额前,赫本包前束着一圈珍珠发卡,两侧耳垂也分别钉了枚珍珠耳钉。
未戴美瞳的眼睛保留着琥珀色的瞳仁,灯光照射下,亮盈盈的,传递出一种温驯的纯真,勾得纪浔也短暂失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