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覆压下,一个被水浸湿的几乎凝成玄色的人影大步走了进来,一道闪电劈下,这才映亮了那人的面容。
姜曦微微出神,那日圣上未曾宣召,她便知道她此前的法子成了,而接下来,等的越久,她的胜算便越大。
可姜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天子,竟然会又一次与她做戏。
但现在,圣上既要演戏,她自当奉陪,唯一不妥的便是圣上那一身的雨水。
若是圣上染了风寒,这戏能不能继续作下去倒不打紧,可莫要让人觉得她是那祸水才最要紧!
麻烦!
姜曦心念电闪,忙站起来,快步走到一旁的书架后,低声道:
“陈娘子,你这里可有炭火,可否为玉画师烘一烘衣裳?"
玉亦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魂牵梦萦了数日的女子,轻巧如林间惊鹿般,隐没在书架后,一时心中怅然,等听了姜曦的话,这才心中一喜。
这才人倒是一个会体贴人的女娘!
陈莹这会儿才是心中发苦,她没有也得有啊!
这可是圣上,她能看着他在自己这儿染了风寒?
只是,陈莹奇怪的看了一眼宣帝,也不知这两个年轻人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
玉亦日飞快的冲陈莹使了一个眼色,陈莹随即道:
“自然,自然是有的,还请玉,玉画师随我来偏厅一趟。”
“有劳。”
玉亦日很是有礼的冲着陈莹拱了拱手,陈莹哪里敢受,连忙避过,飞快转了身。
而姜曦是等玉亦日离开后,这才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华秋忍不住道:
“这么大的雨,玉画师怎么又来后宫了?”
姜曦心里也有些不解,但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许是,圣上另有他事安排。”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姜曦一时不好出去,只取了一本《空山杂谈》来翻看。
室内茶香清幽,窗外风急雨骤,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又凶又狠,但等稍到窗台上时,才柔和了几分。
“雨越发大了,仔细冻着主子,奴婢去关窗。”
华秋说着,便要朝窗边走去,姜曦唤住了她:
“不急。春雨贵如油,今年春起,一直未曾落雨,如今难得下了这么一场大雨,或许碍了咱们一时行程,可对田间地头的农夫来说,应是一桩好事。且听一听吧。
姜曦如是说着,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喷雨云,烟气朦胧的一幕,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爹娘。
这么大的雨,天又暗了,娘会不会又在借着油灯做绣活?
若是爹,怕是这会儿未该惦记着收屋漏水了。
姜曦正在出神,忽而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回身看去,借着窗外的光,她这才看到今日玉亦日身上穿着一袭群青长袍,衣角上绣着连片祥云,发丝微蓬,唇角含笑,一副洒脱自如的样子。
“见过才人。”
姜曦略略避过,回了一礼,这才隔着三座书架和玉亦日说话:
“玉画师今日冒雨入宫,着实辛苦。”
“圣上有诏,臣不敢不来。倒是未曾想,这多年未有人来的烟海楼,会有才人登门。”
玉亦日浅浅一笑,可是却不由得看向了女娘的方向,方才他一进来,便看到女娘临窗而立,雨幕喧嚣之下,如蔷薇般柔弱可人,却又遗世独立。
“此前我曾误入此地,倒不曾想陈女官十分和善,我心生亲近,故而多来的几趟。”
两人略说了几句话,随后姜曦问起了玉亦日的来意,玉亦日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这才道:
“今日与圣上论起杂诗,圣上说烟海楼中有昔日盛安居士的《空山杂谈》古朴归真,臣特来观摩。”
玉亦日这话一出,姜曦沉默了一下,这才低声道:
“若是此事,那玉画师倒不必费力搜寻,案几上那本便是。”
玉亦日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随后这才有些不可置信的走到桌前,看着案几上倒扣着的空山杂谈,玉亦日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又很快压下。
“这是方才才人在看的吗?若是如此,才人且先看完吧。”
玉亦日扬了扬手里的书,姜曦轻轻摇了摇头:
“本是想着打发时间,可是落雨烦心,看不进去,倒是无法体会盛安居士的满腔真意。”
撒谎。
玉亦日含笑看了一眼美曦,他耳力好,方才姜才人和她的宫女说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玉亦日想想也知道,这是姜才人不想自己这个办差的吃了挂落。
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娘。
玉亦日在心中如是说着,但随后,他又适时道:
“那便多谢才人割爱了。只不过,此番臣横刀夺爱,还望才人给臣一个弥补的机会。
上次的蔷薇图,臣已经几尽完工,三日后,臣再请入宫作画,届时不知才人可愿先鉴赏一二?”
姜曦正要拒绝,玉亦日适时的开口道:
“才人与臣皆想要让圣上见之欢喜,臣实在驽钝,还望才人能不吝赐教。”
“这......那便依玉画师所言。”
姜曦想了想,随后应了下来。
玉亦日见姜曦同意了,笑了一下,随后又垂下眼帘,道:
“臣观才人年岁轻,应当是此番新选秀入宫吧?民间女子多不喜入宫被约束,才人才入宫便对圣上如此倾心吗?”
玉亦日这话一出,姜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玉亦日的眉头几乎都要拧起来的时候,这才听到女娘那有些茫然的声音响起:
“我,我不知道。我只想着,我若是能多做一分,来日圣上若是知道此事,能,能知道我对他的一腔心意,便也......足够了。”
姜曦的最后一句,说的轻之又轻,若非玉亦日听的用心,只怕都要听不清楚。
“我自知出身寒微,圣上乃万民之主,我早已心生敬仰,此生能有机会侍奉御前,便是上苍恩赐,只盼圣上能因我欢喜一分,愉悦一分,那便够了。”
姜曦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微红了脸:
“让玉画师见笑了。”
“才人赤诚之心,何谈见笑?”
玉亦日心情很好,笑着回了一句。
这雨来的急,也去的急,只下了半个时辰便淅淅沥沥的停了下来,眼看着快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姜曦向玉亦日告辞。
玉亦日请姜曦先走,他也要离开了。
姜曦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撑着伞疾走了过来,哪怕撑着伞,她的鬓角也滴着水,好不狼狈。
“华香,怎么是你?”
姜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华香眼睛滴溜溜的在姜曦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门内的玉亦日身上,这才笑着道:
“回主子的话,咱们宫里的窗纱早就旧了,今日雨大,被风吹跑了一块,华珠姐姐去找侍中局讨要,实在走不开。
这刚下了雨,华珠姐姐怕淋着主子,特让奴婢来给您送伞。雨实在太大了,奴婢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华香小心翼翼的说着,将怀里抱着的另一把伞拿了出来,姜曦看了一眼她红肿的耳垂,挪开了目光:
“辛苦了。”
说着话,一股寒风吹来,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华秋忙将斗篷给姜曦披上,这斗篷有玉画师在,华秋原不想给姜曦用的,可她更怕主子生了病。
而华香看了一眼斗篷,瞳孔放大,随后面上的笑容更加无害:
“主子,那咱们回吧。”
姜曦点了点头,让华秋给自己撑着伞,华香也安安静静的跟在身后。
玉亦日等姜曦的身影看不到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还没有走出屋檐,春鸿便忙将伞撑了上去。
“春鸿,咱们宫里几时穷的连糊窗户的纱都短缺了?”
宣帝这话一出,春鸿心口一紧,手心里都不由汗湿了几分。
“圣上何出此言,去岁进贡的宫纱,待中局里应当还有不少,原本便是预备着今年选秀入宫后,分给各宫来做窗纱的。”
“既是早就有准备,还不给朕盯着去?明日前,若是朕让人在皇宫任意一处检查,没有看到新糊的窗纱,让侍中局的总管提头来见。”
“告诉他们,不许泄露出去这是朕的意思!”
宣帝说完这话,直接大步离开。
而等姜曦回到临霜阁,就看到华珠正气鼓鼓的一拳砸在了院内的桂树上。
“好端端和桂树生什么气?砸疼了吧?”
姜曦笑着走上去,握着华珠的腕子,捏起来一看,见只是有些红了,这才给华珠揉了揉,引着人朝屋里走去。
华香收了伞,还要往屋里凑,却被华秋冷着脸拦在了外面:
“你淋了雨,快去换了衣裳,喝完姜汤吧,主子这里我会禀报。”
华秋这话一出,华香这才讪讪离去。
这会儿还有雨丝,华香和华露也无事可做,华露在屋子里正做着针线活,门一下子被人踹了开来,见华香身上湿淋淋的,华露连忙起身:
“怎么弄成这样了?我去给你烧点儿热水回来,你快擦擦!”
华香却负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擦什么擦,倒不如叫我死了算了!我顶风冒雨的给主子送伞,主子倒好,见了华珠就把我忘了!
她不就是比我会说话吗?主子这样偏听偏信,根本不算好主子!”
华香这话一出,华露连忙去捂她的嘴:
“你别作死啊!主子没来前,咱们过的什么日子你忘啦?”
“我就是不服气,玉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襟子上都缝着米珠,咱们倒好,一天天累死累活,什么也没有!”
华香这话一出,华露直接将铜盆磕在了桌上:
“你再这么说,我就不管你了!”
“我又没说错!”
华露不想和华香吵,拿着盆去外头打水了。
与此同时,华珠正坐在姜曦跟前掉着金豆豆,姜曦问了几遍,华珠都没有说话。
她怎么能告诉主子,那侍中局太监欺人太甚,她说了自己宫里的名头,那太监还颐指气使:
“什么姜才人,宫里有这号人吗?”
这话主子听了,能不吃心吗?
“好了好了,华珠莫哭了,这样......等会我来给你出气,可好?”
“主,主子知道是谁欺负,嗝,欺负奴婢吗?”
华珠说着说着,还打了一个哭嗝,姜曦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