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有用,梁夫人呢?圣上,你该知道,哀家可是好不容易才狠下心。”
太后看着宣帝,语气意味深长:
“至于圣上的安排,是指宁安伯和赵家吗?且不说赵家送来个假货有几分诚心,只宁安伯一人,他又能做什么?圣上啊,你不该在这时心软。”
宣帝嚅了嚅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嫔之于他,是知音,是解语花,更是一种冥冥中难言的缘牵绊的人。
他后宫的诸多妃嫔,不是先帝所赐,便是被迫选秀迎入,可嫔不同,她是自己亲手挖出来的明珠。
因绣结缘,自己的诗词她都懂,自己的忧虑她亦明白,而她更是为了自己不惜让自己的至亲犯险。
宣帝有一种预感,若是没有了嫔,他再也无法寻到这么懂自己的女娘。
可是,太后的话却如同一座大山压下,宣帝奋力挣扎后,却发现自己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宣帝沉默的出了松岭馆,走了一半,这才道:
“春鸿,传朕旨意,揽云园所有宫人去寻嫔,寻到者赏银百两,无大过者,准其回宫侍奉!”
此前,揽云园宫女愿意委身太监也要回宫,足以想象此事对于她们的诱惑有多大。
宣帝这样的动静并未瞒着太后,甚至春鸿还来松岭馆借了几个粗使宫人。
太后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燃起的火把,仿佛汇成了一条星河,不由得轻叹一声:
“兰若,圣上这次怕是要恨上哀家了。”
刘嬷嬷小心的扶着太后,这才低声道:
“娘娘且宽心,圣上以后必然能懂您的苦心。?嫔娘娘以前学规矩的时候,奴婢瞧着也是通透的,她也必不会怪您。”
“选秀,是了。选秀时,你倒是最看重她,若是她不曾为妃,如今只怕也在你身边做事了。”
“万事皆有命数,娘娘娘命中大贵,奴婢可受不住。”
刘嬷嬷笑着说着,太后没有说什么,主仆二人回到了屋子里,太后素来喜静,这会儿外面人声吵嚷,她却并未多言什么。
“太后娘娘,您今日没怎么用膳,进些桂花糕吧。”
太后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并未张口,只是打量着上面碎金一般的桂花,轻声道:
“哀家这一生,倒是与这桂花解了不解之缘,盛时有它,衰时因它,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有一小辈巴巴给哀家送来一缕桂花香。”
太后顿了顿,看向刘嬷嬷:
“兰若,你这法子可不高明。”
刘嬷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太后缓缓吃完了一块桂花糕,喝了半盏清露,这才道:
“去让杨着来见哀家。”
刘嬷嬷很快应下,不多时,一个弓着腰,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太监一进来便冲着太后磕了一个头:
“奴才杨着,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泰康宁!”
“起来吧。”
杨着垂首站在一旁,太后沉默了一下,道:
“杨着,哀家只留你兄长在哀家身边侍奉,你可怨哀家?”
“奴才不敢!”
“哦?是不敢啊,那就是想怨不敢怨。”
“奴才,奴才不是,太后娘娘,奴才对您之心,您还不知道吗?还请您明鉴啊!”
杨着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从一代名匠之后,沦为宦官,这些年委屈你了。”
杨着一时激动的眼中含泪,就要膝行上前,可却只走了一步便被太后叫停。
“好了,待此番哀家回宫后,会想法子让你也回来,届时,你也好好与你兄长团聚吧。”
“那娘娘,这里......”
杨着有些微惊,这些年他留在此地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维护假山群中的机关陷阱。
“你觉得此番发生这样的事后,揽云园还会存在吗?”
太后不答反问,杨着一时沉默:
“奴才无用。”
“今日,哀家招你来此,是希望你能给今日深入其中的宫妃提个醒。”
提醒一二,已经是太后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即便不成,以后圣上知道,也会芥蒂尽消。
人是一种懂得自省的动物,尤其是在突然自己发现某种真相后,会深深觉得对不住旁人的心理,同时也会升起补偿的欲望。
这一招,太后屡试不爽。
杨着闻言,皱了皱眉:
“太后说的是今个那两个宫妃?”
“两个?”
太后眉头微皱,刘嬷嬷这时低声道:
“方才春鸿公公来借人,奴婢问了一句,姜才人也进去了。”
“原来如此,哀家瞧着嫔也不是蠢人,怎会不知此时进假山可不是一件好事?倒未成想,还有这样的内情。”
太后说着,看向杨着:
“就她二人,你去吧。”
杨着没有动,道:
“回太后娘娘,那怕是不用您费心了,那两位主子这会儿已经都快出来了。”
杨着这话一出,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宣帝一猛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朝外走去,春鸿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圣上,圣上您慢些!嫔娘娘和姜才人已经出来了。她们就在那儿,又跑不了!”
宣帝却充耳不闻,脚下步子飞快,在此之前,春鸿从未想过自家圣上能走这么快!
这会儿,春鸿提着灯,却怎么也追不上宣帝的身影,呕的直拍大腿。
而姜曦却没想到,自己和茯苓刚一出来,就遇上了一群拿着火把的宫人,还高声呼着自己。
等姜曦被宫人们簇拥着坐在了观荷亭中,温暖的斗篷披在肩上,掌心是滚烫的热茶,口中则是华秋递上的点心,姜曦这才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娘娘,您下次去哪儿可不能再把奴婢丢下了。”
华秋带着哭腔的说着,姜曦还来不及回话,便听到一声带着喘息的呼唤:
“卿卿!”
灯火阑珊,美人鬓发微散,齐整精致的斗篷下,露出一圈被划破污脏的裙摆,那沉着碎星的凤眸难得有几分气虚的颤了颤。
倒像是翻窗出去和同伴野够了,弄的脏兮兮却找不到回家路的猫儿似的,委屈惊惶极了。
“圣上,妾......”
姜曦正要表演一下泫然欲泣,幸好她方才喝了一杯茶水,不然这会儿几乎都要哭不出来了。
可下一刻,一个满是龙涎香的怀抱紧紧将姜曦包裹,耳边是心脏一下下撞击胸膛的声音,那样的急促,也在印证着主人的着急。
而环着姜曦的双臂更是已经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宣帝抱了许久,这才轻轻松开了姜曦,用拇指将姜曦脸颊上的尘土拭去: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