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荛昏迷许久,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
又是暗沉沉的地牢。
远处火把的光微微闪动,人隐声寂。
和之前没有区别,仅仅只是身上衣衫换过了,不再那么冷了。她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低着头,捂着胸口艰难地咳嗽。
想想也是这种结果。
她手持剪刀不让对方靠近,还那般顶撞,那些当官的见惯了唯唯诺诺听话顺从的,想必对她的行为心生不悦,不再受理她的案子。
可生逢乱世,身为女子,便合该委曲求全、寻求依附才能成事,又算什么?
夜渐渐深了。
南荛脑袋昏沉,渐渐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南荛睁眼,见有狱卒打开牢门,示意她出去,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跟在后头,这次终于不是被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而是去往一间审讯室。
才走到门口,她就看到那些墙壁上悬挂刑具、鞭子、烧着红碳的火盆等,一眼望去令人心惊。
她眼底如被针蜇,飞快挪开眼。
坐在那儿身穿官服的男人等的百无聊赖,注意到她过来,含笑同她打招呼,“南荛娘子。”
严詹年少为官,才华卓荦,如今佐助丞相署理诸曹,在朝中也算人人尊敬,比起前几日他身着常服,轻袍缓带、温润儒雅的样子,今日这一身官服倒显出几分威严与压迫感来。
“严长史……”
“不用害怕,今日我与王大人只是按流程问话,不会动刑。”
严詹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南荛的状态,。
地牢光线暗沉,火把的光自她肩侧照过来,将苍白如雪的面容微微烘亮。
她戴着镣铐,肩膀瘦削。
长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孱弱得仿佛风吹就倒。
严詹心里叹息。
冬夜阴寒,便是昨日给她换了暖和的衣裳、又喂了药,不把人带走,恐怕也收效甚微。
好在,今日过了应该会有转机。
待她坐下后,严詹才摊开竹简,拿起羊毫道:“我问你答,事无巨细,皆要一一交代清楚。”
南荛:“好。”
“你自称为段家小公子之妻,手上虽有信物证明,也曾上报官府有所记录,但为何从前不见你出现在洛阳?”
“五年前,民女病入膏肓,在洛阳郊外被段浔所救,而后,为了救我的命,段浔带我一路远离洛阳,四处寻访名医……后来,即便我身体好了,有些旧疾也时常反复,洛阳城内人事繁多,我夫君一来想让我安心静养,二来怕我身份微贱,难以立足,我们才留在了段氏祖籍所在的青州。”
严詹听她提起治病的过往,心中不禁唏嘘。
想当初华阳公主最是争强好胜,六艺俱佳,骑射不输男儿,何其神采飞扬、光芒耀眼?
严詹又问:“那你又何以确定,段家绝未行谋反之事?”
南荛笑了笑,“大人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段家若当真要行谋反之事,段浔的大兄二兄又为何战死?段家三子,皆死在抵御外敌的沙场上!民间皆传段家父子擅募私兵,然则去年兖州旱灾,虫蝗少谷,饥荒甚重,我与段浔设棚救济灾民,以致于当时捉襟见肘,试问这募兵钱从何来?若大人不信,要查当时账目,我此处也有记录,除此之外,段浔出征前,与其父来往书信也皆留存于我手。”
她气弱声微,撑着一口气说完,又是低头一阵猛咳。
咳着咳着,眼底不禁泛红,不自觉攥紧腕上镣铐的手。
严詹笔尖稍顿,与身侧的王?对视一眼,又换了别的问题。
严詹见她情绪激动起来,笔尖稍顿,与身侧的王?对视一眼,又继续换别的问题。
审讯过程极为顺利,共用了两个时辰。王?整理好案卷与供词,便起身拿着竹简离去,南荛正要跟随狱卒重新回到牢房,临走时却被严詹叫住。
一碗热腾腾的药被端在了她面前。
严詹笑道:“虽是在诏狱里,但娘子还是要顾惜性命。”
他边说,边将手伸入袖子,打算掏几颗饴糖出来,这还是今日临走时丞相亲口嘱托他带上的,说是殿下以前怕苦什么的。
谁知还没来得掏出来,就看见南荛直接走过去,端起托盘上的药碗一口饮尽,喝完后,面色不改地对他道了声谢:“多谢大人关心。”
严詹悻悻收回手,干笑两声,“呃……不必客气。”
药汁虽苦涩,但南荛这五年常常与药为伴,早就不怕苦。她心里反而有别的疑惑,抬眼问道:“敢问大人,民女昨日见去那位大人,后来晕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今日提审之事,可是那位大人吩咐的?”
严詹听她主动问起丞相,顿时笑道:“那是自然,昨日本也无事,只是想问你些具体细节,谁知你晕那么快……”他顿了顿,微微压低声音,“不过,此案牵涉甚广,娘子既是关键证人,哪怕在身处这守卫森严的廷尉狱,也要小心保重,尤其是生了病,这饮食上的更要格外注意。”
他叮嘱得非常仔细,南荛心底一动,顺口应下来。
待被带回牢房后,她抱膝蜷在角落里,还仔细回想着方才严詹的话。
关键证人……小心保重……
尤其是饮食上的……
入夜以后,狱卒过来例行送饭,把清粥馒头隔着牢门放在地上就走了,南荛已经有些饥饿,回想起严詹的话,没有去碰那些食物。
也许不是她多想。
“呃??”
耳边骤然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呼。
南荛猛地睁开眼。
只听声音传来那处,正是关在她不远处牢房的一个女犯,对方才吃了一半便重重地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腹部,似遭受什么巨大痛苦般地疯狂扭动起来,乱挥的手臂打翻饭碗,两眼突出充血,喉间不断地发出“咯咯”声。
这副症状,像中了剧毒。
南荛惊惧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手脚冰凉,猛地起身拖着铁撩扑向牢门,对着外头急切地大喊:“快来人,救命!有人中毒了??”
“快来人啊!”
她只来得及喊两声。
毒药下得极其猛烈,那女犯短短片刻便开始呕血,白衣瞬间被染出一片刺目的殷红,眼睛耳朵都往外流出浓黑色的毒血,四肢挣扎的幅度渐渐弱了下去。
很快,就再也不动了。
南荛怔怔地扶着牢门,死死盯着那女犯的尸体,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凝固,大脑一片混乱。
她死了。
是谁在暗中下毒?
是冲着她来的吗?那为何会毒死别人?她的饭碗里又有没有毒?
诏狱里潮湿阴冷,逐渐被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覆盖,南荛只觉得喉头涩意上涌,伸手死死捂着唇喘息,双腿却好似被冰冷长鞭隔空抽了一记,膝盖泛软,摇摇欲坠,双手死攥着牢门硬撑着。
第一次,她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
她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死死地盯着那女犯的尸体,牙关死咬,眼底泛红充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