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浔。
裴?的目光霎时凝在上面。
他久久未动。
严?心知这信中内容何其令人震惊,恭敬立在一侧,亦垂眸屏息,不敢妄自作声。
书房内落根可闻,许久,裴指骨缩紧,无声捏皱了手中军报。
他猛然阖眸,沉声道:“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严詹低头恭谨道:“此乃最新传来的战报,除了丞相第一时间收到战报,便只剩圣上那处......”
也就是说,此事尚未传遍洛阳。
华阳长公主也并不知晓。
但此事就算想瞒,也瞒不过多久,所有人,包括长公主殿下,很快就都会知道了。
段浔,比孙愈还要麻烦。
何况此番他诈死复生,立下奇功,震动朝野,加之本为皇后胞弟、将门之后,承袭段?遗志更是理所应当,众望所归。
此人回归一事,已是注定。
非天灾人祸所不可阻。
裴?许久不言,窗外的天光落在那双漆黑幽沉的双目中,指腹摩挲粗粝的军报纸张,似沉吟,许久才不疾不徐道:“名不正言不顺之人,便是让他回来又如何。”
他咬字很慢,声线却冷峭, 如冰雪擦过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隐约携着怒火。
严詹垂首缄默,心知这句“名不正言不顺”指的是什么。
长公主已是丞相之妻,段浔与长公主只有君臣关系,且一个是外臣,一个是先帝之女,他人之妻。
若段浔不服,也得忍着。
若段浔逾距,那便是违背礼法,臣不敬君,其心可诛。
严?心领神会,想着丞相既如此从容,应该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了,正要退出去,谁知丞相又冷冷道:“慢着。”
“丞相还有何吩咐?”严再次转身拱手。
裴?到底还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冷静,久久不重新执笔,眉头紧皱,问道:“......公主呢?”
眼下天色已晚,已快逼近宫门下钥时。
严詹蹙眉道:“按理说,殿下快回来了。”
半个时辰前,狄钺便驾车去南宫接公主去了。
这几日,因丞相忙碌,不再与公主共同出入宫闱,狄钺平素就在公主跟前来往殷勤些,加之此前对“南荛”有愧,如今便是主动请缨去迎接公主。
不过这个时辰,确实有些晚了。
事涉公主,严不敢马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今日也不知怎的,狄钺还迟迟未归,若是公主被太皇太后留住于宫内,也早该遣人告知一声才是。
裴?神色微沉,冷声道:“差人去问。”
严詹忙不迭应了一声,疾步出书房,穿廊而过,派人去宫门处打听,随后得到消息回报,说公主已不在宫内,他大惊失色,第一时间联想到今日军报,急忙惶恐折返,回禀丞相。
裴彻底坐不住了,猛地起身朝外拂袖而去。
萧令璋今日随侍长乐宫,正好碰见了舅舅邓太尉。
她倾身行了晚辈之礼,唤了声舅舅,邓太尉也连忙朝她拱手施以君臣之礼,而后含笑道:“一转数载,殿下而今愈发出落得肖似其母,颇有昭懿皇后当年风采。”
太皇太后笑道:“璋儿自是最得祉宁神韵,而今看到璋儿,便好似许多年前尚未出阁的祉宁站在哀家跟前。
祉宁,为萧令璋生母的闺名。
萧令璋屈膝安静坐于一侧,听皇祖母与舅舅闲谈,她没有记忆,如今话是越少越好,以免出错,但久而久之也难免焦躁,觉得没有记忆委实憋屈被动,便连这寻常闲话家常也不敢贸然插嘴,只能低头饮茶。
忽然又听到舅舅抚着胡须,感慨道:“殿下平安无事之事,?儿和礼儿都已经从信中知晓,送回的家书中皆百般询问公主近况,可惜,若是他们二人如今还能回来,和殿下再见上一面该有多好。”
?儿和礼儿?
萧令璋不禁悄悄给谢明仪递去困惑的眼神。
谢明仪附耳解释道:“太尉说的是太尉府的两个公子,也是从小与公主一起长大的表兄,邓?和邓礼。奴婢当年刺杀丞相,便是多亏邓?邓大人及时出手,叫了荣昌公主过来。”
只是他们二人在新帝继位后,相继被驱逐出了洛阳权力的中心,被调去了地方任职。
这也是一种变相自保。
邓家人留在洛阳越少,便越安全。
萧令璋了然,继续抬袖掩面,低头饮茶。
待邓太尉浅酌几杯,起身要走时,萧令璋忽而主动起身相送,一路走到长乐宫外,她才开口道:“舅舅留步。”
邓太尉讶然道:“殿下有要事?”
只见站在日光下的公主肩如刀削,面色素白,较之旁人气色显得差些,她垂睫道:“华阳有一事相求,不知舅舅可否方便?”
邓太尉让她说来,萧令璋便自称身体不适,想要寻医问诊,开口试探邓太尉可否协助她暂时脱离裴丞相视线,她低声道:“此事,华阳暂未告知皇祖母,实属皇祖母年纪大了,不想让皇祖母担心,舅舅应该知晓,而今华阳住于丞相府,裴?性情
诡谲多疑,华阳处处不便,又不想惹他生疑。”
邓太尉自然比谁都清楚表没有多难对付,他是亲眼看着装?是如何一步步登上高位的,当年先帝打压后族邓氏,重用表,便是看中他既身兼治国安邦才能,又为不怕死的孤臣,身后无可依仗,可随时用,亦可随时杀。
这也是为何,先帝迟迟不同意将华阳公主赐婚给裴?。
一是因为裴凌乡野出身,且作为孤臣,不能尚公主;二是因为裴本就不能与邓氏扯上干系。
可如今的裴?,非但一步步登上高位,权倾天下,更是娶了华阳长公主。
原先邓太尉以为,侄女华阳就算母族势弱,妹妹离世,新君与她关系冷淡,但仅凭她是天潢贵胄这一点,至少也能得他善待。
不料连华阳都开始向自己求助………………
邓太尉不禁有些恼火,看着眼前求助的侄女,一口答应道:“此事不难,绕开裴凌眼线即可。”
萧令璋见舅舅答应得爽快,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她故意在舅舅跟前示弱,假装装?待她苛刻,一是真的想借住舅舅之力暂时离开裴凌视线。
二是,她想试探舅舅如今对于权势争夺的态度。
她对现在的时局,了解得并不透彻,只从近日周围的只言片语中略微明白,邓家如今看似风光,极具名望,门生遍布天下,更是出了两任皇后,显赫无双,其余士族豪强皆难以望其项背。实则,光禄勋和卫尉都被装?把控,若要仔细掰扯,本
朝以孝治国,一旦年迈的皇祖母薨逝,帝王随时都可以开刀于邓家。
兴衰荣辱不过是朝夕之间,如今的邓氏子孙更是分散于各地,这到底是出于无奈,还是为了在灭族大祸来临之时能留存住一丝血脉?
舅舅这五年都对外称病,如今是否一心避让裴凌锋芒,只求明哲保身?
今后她若有什么事,又是否能指望母族?
而裴凌对邓氏,又是什么态度?裴凌是如别人所说,想借她笼络邓氏,还是其他打算?
萧令有太多疑问了。
虽然这些疑问,看似对于她这个早已嫁人,应该“相夫教子”的公主而言,显得有些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