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避不让,发簪的末端刺入皮肤内,并未刺入太深,但也深深地带着皮肤凹陷了进去,足够疼痛。
她听到耳畔,男人骤然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
裴?忍痛抿紧唇角,抬眼问她:“气消了么。”
烛火下,男人侧颜寒若冷玉,眼似黑耀,深不见底。
他喉结滚动,眼睑抬起,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带什么情绪。萧令璋知道他并非是在挑衅自己,却莫名在他跟前生出一股不肯服输妥协的劲儿。
萧令璋嘴硬道:“本宫未曾用力......便宜你了......”
话音未落,握着簪子的手便蓦地被男人的左手紧紧覆住,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蓦地用力,往下一摁。
萧令璋“啊”地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尖锐的簪尾扎开皮肤,猛然贯穿进了整个手掌。
殷红刺目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伤口里涌了出来,几乎瞬间就浸漫了整个手背,触目惊心。
她瞪大眼睛,久久未语。
耳侧,男人的声音似竭力克制着疼,咬字却依然沉稳淡静。
“这样呢?”
他一边受疼,目光却始终凝在她的脸上,久久未动。
微弱的烛光在黑眸深处跳动,他的脸色几乎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微渗冷汗,滚落颊侧,因忍痛而青筋鼓起,眼尾涸出一片薄红。
萧令璋一直都知道,裴?生得好看,但这是她失忆以来,初次瞧他这副情状瞧愣了神。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不敢拔簪子,只飞快松手,整个人朝后蜷起,惊异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
你还好吗?
她想这么问。
可转瞬,又念及那些被杖责的奴仆。
其中也不乏有人被打得至今未曾下床,并不比装此刻所受之伤要轻。
她别过脸,咬住唇,不让自己将关心的话问出口。
裴?见她如此冷淡,不禁抿住因苍白的唇瓣,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的落寞。
他左手攥住簪尾,利落地拔出。
“公主若是消气,便用膳罢,还是身体要紧。”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趋于无奈的叹息,血沿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宛若寒冬枝头绽开的朵朵红梅。
他不再停留,起身出去。
狄钺知道丞相来看公主了,正焦虑地在公主寝居外来回踱步着,前几日若不是他疏忽,丞相和公主也不会那般吵架,如今他就怕他们又吵起来,守在外头竖起耳朵听。
他们的说话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声。
是公主的声音。
狄钺心底一凉,产生不好的预感,差点就要按捺不住冲进去??但公主寝居岂能乱闯,他病急乱投医,居然跑去找谢明仪,“那、那个......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谢明仪听到便神色变冷,二人尚在交谈,丞相便满手鲜血地出来了。
两人都同时看愣了。
谢明仪见此情形,担心公主有恙,急急推门进去。
狄钺微微张大嘴,瞠目结舌,“丞相,您这......”
这是公主干的?
丞相这是......去找公主求和却惨遭家暴吗?公主看起来性子那么温柔,下手起来居然这么狠?
裴?把手背在身后,垂落的广袖瞬间遮住伤痕,侧颜平静,“我无事。”
这还叫无事?狄钺着实是忍不住了,“下官觉得吧,殿下现在肯定是误会您了,觉得您还是因为上次之事才不许她出去,我要是殿下我也生气,您还不如跟殿下直说,反正殿下早晚也会
他心直口快,裴眸光骤冷:“噤声。”
狄钺只好老实闭嘴。
但这种不长嘴的滋味实在要命,连他都急得抓耳挠腮、连连叹气。
入夜以后,裴凌独自站在卧房内。
簪子刺入得太深,事后虽让医官包扎,但不过短短片刻,鲜血又再度浸红了绢布。
被簪子插入的?那疼得钻心,此刻亦留有余痛。
裴?虽在忍疼,脸上却毫无表情,兀自拆开绢布,将帕浸湿在铜盆里,重新清洗满是污血的右手,又拿起一侧悬挂的白色绢布,慢慢缠绕伤手背。
严此时从外头匆匆而入,唤了一声道:“丞相。”
此刻,本该是就寝安歇的时辰,但严此刻以政务打扰丞相,早已是这些年来的常事。
裴时常彻夜忙碌。
何况近日边关打仗,需要统筹调度全国兵马粮草,政务比往日还要繁重数倍。
严正要接着说,却看到裴面前居然摆着满满一盆血水,一时间惊得止住了声,忘了要来是要干什么。
裴?头也不抬,“说。
严詹醒神,忙从袖中掏出火漆封存的战报,双手呈上:“这是今夜送至的最新战报。”
裴?正在包扎伤口,手里不便,便淡淡道:“你来念。”
严詹便展开战报,快速念了起来。
这则战报不算简短,但其中多数都是段浔的名字。
段浔再度立功。
此人年纪虽轻,却骁勇善战,善用兵法,非但有其父兄当年遗风,甚至毫不逊色。
严詹快速念完后,咽了咽口水,又道:“同一份战报也早已送进宫了,方才下官得到消息,陛下半个时辰前从宫中传旨出来,召段家大公子的夫人明日进宫陪皇后,想来也是因为段浔立功之事。”
皇帝那处最是不消停,毕竟乍闻段浔未死,“提拔重用”四字都写在了明面上,隔一会儿一个想法,连带着底下人都跟着忙得晕头转向。
裴?正要说话,耳畔蓦地传来砰然一声,像是什么骤然脱手砸落在地的声音。
书房内二人皆是一怔,循声看去。
只见一片清冷的月华中,萧令璋素衣披发,怔怔立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方才自她手中摔落的,是一盒小小的金疮药。
萧令璋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过来看看的。
她自知方才伤装过重,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怨,裴凌终究身居相位,若因伤及右手而耽误国政,于天下和臣民皆非好事。
无论是自幼身为公主承训宫闱的教养,还是作为南荛的柔软心肠,皆让她最终选择,拿起金疮药,去找裴凌。
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找他。
却恰好听到方才严詹所说的话。
他说什么?
萧令璋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那两个字,她怔怔地站在门口,惶然地睁大双眼。
短短一?,已是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