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听到这么长的一番话,沉思良久,似是想到了什么,终究是合上眼。
她颤声叹了口气,往日挺直的身子,今日缓缓弯了下去,慢慢靠在椅背上。
拉过温竹君的手,两人的手俱都冰凉,夫人缓声道:“若她们有你一半的心思,我也就轻松许多了,你今日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她既然来找你,便是信任你,那菊君就留在你这休养,若是有事儿,你便派人去家里说一声就行。”
“好的,母亲,”温竹君松了口气,起身探头出窗外,“姨母,您别打了,快进来吧。”
夫人跟乔楠如今也是熟识了,一脸无奈道:“乔夫人,你别打那孩子了,他最无辜。”
乔楠方才听青梨说了才知道怎么回事,正心里愧疚呢,受了人家的好处,还给人家添事儿。
“那小子皮得很,都敢撺掇四姑娘离家出走了,不揍一顿真的不知道厉害,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祸事呢,”
夫人听到离家出走时苦笑起来,想起这段时间给温菊君强灌下去的苦药,心里闪过一丝丝后悔。
“这孩子也是好心,说到底,也不是他们的错。”
两人这一刻倒是相互体谅了对方的心境,一起叹起气来。
温竹君则是一手拎着一个,“母亲,姨母,这俩胆子实在太大,该管教管教了......”
温春果哀嚎起来,“姐,你别呀………………”
乔智也掉着小金豆抽抽噎噎的道:“娘,能不能回家打,打轻点......”
温竹君一人给了一个爆栗,“今天这事,若是有坏人怎么办?你们谁能打得过坏人?胆子实在太大了,不知所谓,回去好好受罚吧。”
夫人牵着温春果,乔楠也牵着乔智,两人一起出了武安侯府。
温竹君大松一口气,进了卧房后,看到换了睡姿的温菊君,想了想,才故作轻松笑着道:“四妹妹,方才你都听到了吧?以后你就住三姐姐,你姐夫不在,你就当陪陪三姐好不好?”
轻微的抽泣声传来,渐渐地,变成了哭泣,又变成大哭,嚎啕大哭,但又因为体弱,只有无声嘶哑地哭泣。
温竹君不知温菊君现在的心理情况,听着只觉触目惊心。
从小温菊君就心思敏感,性子倔强,偶尔听到一些话,也会郁闷难受,但不会这么严重。
她赶紧上前,轻声宽慰,“别担心,母亲没有怪你,她很担心你的,你也不要自责,大家都只是希望你好,没有要求你什么……”
“我,我知道,”温菊君的眼泪如断线珍珠,哭的直抽噎,“我就是知道,才更难过,三姐姐,我对不起母亲,对不起......”
“傻瓜,”温竹君将她搂进怀里,“你没有对不起谁,没事的,好好的就行,没事的,我跟母亲都说好了,你留在我这,咱们姊妹没有人打扰………………”
青梨挑起帘子进来,“夫人,饭摆好了。”
?竹君摸摸温菊君的脸,柔声道:“要不要吃一些,不用勉强,在三姐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温菊君本来一口都不想吃,但看着姐姐的眼睛,犹豫着瑟缩道:“那我吃了饭,能不能不喝药?”
温竹君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是三姐姐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姊妹俩就在屋里吃饭。
昏黄的烛光下,温竹君看着她几乎没了血色的脸,又不敢多说,只能夹了两筷子菜。
“都是你爱吃的,别担心,不用喝药了,以后都不用喝,我家里没有长辈,也不会有人管你了,咱们明天早上睡个大懒觉怎么样?"
温菊君凹陷的脸颊上又挂了泪。
夜里姊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温菊君就沉沉睡去了。
温竹君静静躺了会儿,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强烈的光线透过雕花窗牖,落在青色帐子上,温度渐渐升高,帐子里热意传开,不适合躺太久了。
青梨听到帐子里传来说话声,才开口道:“夫人,门房来人,说又收到了侯爷的家书。”
温菊君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睁开眼,“三姐姐,姐夫是不是要回来了?”
温竹君将帐子撩开,笑着道:“没事,他回来就回来,府里那么多屋子,他爱去哪儿睡就去哪儿睡。”
温菊君跟温竹君待在一起,明显放松了很多,经过一整晚的好眠,精神也恢复了点。
“三姐姐,姐夫家书里写了什么?”
温竹君拿到厚厚一摞的家书,有些无奈。
这厮有那么多话吗?
温菊君看着这么一摞,笑道:“平时看着三姐夫不爱笑不爱说话,家书倒是挺厚的。”
温竹君陪她躺下,挤眉弄眼的,“其实他都是装的,以后你见了他,多说几句也没事的。”
家书倒也没什么独特的,??嗦嗦说的是他到了哪里,做了什么,看了什么,到了《博闻广记》一则故事中的地方,还说吃到了一个特别好吃的烧鸡,就是可惜不能带回家给她尝尝。
“三姐姐,三姐夫写了什么?”温菊君有些好奇,“我看你笑得好开心。”
温竹君一愣,摸摸脸,“有吗?”
温菊君点头。
家书的后面,内容就正经多了,巡查河岸并不像表面看得那么轻松,沿路走去,胡大人查出了贪官污吏,有的河段破旧不堪,有的河段根本没修,甚至淤积的农田没有登记在册,也找不到主人等等。
温竹君能想到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很气愤的,因为字迹都粗大了些,好在他没有冲动,没有做错事,这就很好,说明他真听进话了。
总算看到最后一页,温竹君看着看着忽然坐起身,把信捂在心口。
温菊君正翻着她看过的信呢,诧异道:“怎么了?是不是姐夫出事了?”
温竹君笑道:“没有没有,你继续看,我起来站着看,躺得有点累。”
温菊君不疑有他。
温梅君捂着这一页烫手的家书,赶紧出了卧房,三两下给撕成碎片扬了。
这厮现在怎么还会写淫词了?
真是的。
?竹君陪了温菊君好些天,每天早起早睡,比在闺中时还要自律,偶尔还会跟着赵五师徒俩剪草。
温菊君的精神好多了,虽然还是会吐,但明显本人意志更重要,离了原来的环境,那种抵抗情绪轻缓了一点。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没了自厌的念头,也想要变好。
“三姐姐,你去吧,”温菊君扶着窗子,虚弱道:“我在家会好好的,不会乱跑。”
温竹君摸摸她的脑袋,柔柔一笑,“那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做小饼干吃,好吗?”
温菊君乖巧地点头。
七月的天,盛夏里的蝉鸣如雷,一出阴凉地,便仿似在火中炙烤,热得让人烦躁。
姚坚一脸喜色。
“你说得果然不错,货郎们卖得很好,不过我跟他们打听私下卖的价钱,他们都不愿说。''
玉桃在一边笑,“姚先生,货郎们卖多少是他们的本事,你就别操心了,真的买不起的人,他们也不会定高价儿,赚的都是辛苦钱,应得的,那些人,精得很。”
姚坚这次是真学习了。
“我本以为他们连账都不会算呢,谁知道,画个乱七八糟的圈圈叉叉,却记得比谁都牢,可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能小瞧任何一个普通人。”
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普通百姓的智慧,可比大家想象的要厉害多了。
“看来这次姚先生学到不少,不过这么热的天,非要我出来,是要做什么?”
玉桃赶紧道:“咱们招收到第一个女工了。”
“真的?”温竹君眼睛一亮,“招收的人鱼龙混杂,你可得好好把关。”
姚坚接着道:“最主要的不是招收的事儿,是我打算往外扩,我想去周边摸摸底。”
温竹君做生意一向利落稳重,这下还真有些迟疑。
“会不会太快了?玉京可是很大的,将近七十万的百姓,我们要扩的那么快吗?”
姚坚立刻点头,“当然,只有尽快摸清,还有提前将周边布置好,到时候才好跟那些大商户争一争,你想想,咱们筹备这个作坊就用了多久,更别提还要招工,购买原料......”
温竹君听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总觉得还是太快了,现在只是一个小作坊而已,但姚坚俨然当作了一件大事。
“当日你说,要让利于民,莫要太过逐利,我茅塞顿开,”姚坚沉声道:“其实这个事儿,我也有私心,我想亲自去跑一趟,看看百姓疾苦,民生艰难,先生总说我的文章漂浮,如今,我有些懂了。”
温竹君望着外头烈日,心里无法拒绝,就像已经离岸的船,不能回头了。
“天气这么热,那绿橘也去吗?”
绿橘赶紧站出来,一脸认真,“我去,夫人,我不怕热,正好还能照顾师父呢。”
温竹君抿唇,看来是拒绝不了了。
“行,那你们去吧,一应费用,我来承担。”
她扭头看向玉桃,“咱们糕点铺子这段时间不容易,每天的绿豆汤不能断,还有,这三个月,每个人的工钱涨半吊钱。”
玉桃“啊”了声,想想又点头,“知道了,夫人。”
姚坚望向温竹君的眼里,已经不像当初看妻妹的淡淡目光了,如今带着真诚的欣赏。
马上就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温兰君提前给温竹君下帖子,想一起聚聚,毕竟姚坚出了玉京,她也无事可干。
可初七一大早就被叫醒,说是温梅君昨儿半夜就发动了,这会儿正生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