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玉京的年味儿就重了。
街头巷尾来来往往都是人,摩肩接踵,一派红火之景象,连这冬日凌厉的寒风都望而却步。
武安侯府也进入了新年的筹备,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玉桃抱着一大摞账本,闷着头往正房跑。
青梨正领着人在廊下拆竹帘呢,经历了一整年的风霜雪雨,这些竹帘已经破败脱线,需重新更换。
“玉桃姐姐,夫人正等着你呢,不用跑这么急。”
玉桃笑着道:“嘴上说不急,其实你心里可着急吧?这年底的账算完,夫人说咱们还有奖金呢。”
青梨眼睛一亮,“真的?那玉桃姐姐你快去。”
温竹君正跟赵嬷嬷在稍间说话,屋子里燃了炭火,暖融融的。
前些天,赵嬷嬷被接回来了,见了面后,真是令她大吃一惊。
如今的赵嬷嬷与从前的赵嬷嬷判若两人,在庄子里不知过得什么好日子,养得白白胖胖,从前眉心的竖纹,看着都淡了许多。
“这个啊,是我亲自摘的金银花,庄子里呀,一到春天,开得漫山遍野,哥儿火重,三五不时就得喝一碗下火的茶......”赵嬷嬷喜笑颜开,“还有,我养了好些鸡鸭,都是吃粮食的,带过来不少呢,夫人,你身子瘦弱,可得多吃呀......”
?竹君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由笑了。
“嬷嬷费心了,都是好东西,您放心,我跟侯爷啊,一定好好吃。”
赵嬷嬷连连点头,有些感慨,“以前总想着侯爷离不开照顾,整日里担心受怕,后来去了庄子,我还担心了好阵子,幸好夫人时不时去送些东西,得知你们越来越好,我这心啊,总算是放下了。”
温竹君看到玉桃进来,笑道:“嬷嬷,您年纪大了,侯爷也在家一直担心呢,好在您养得不错,看来庄子里日子悠闲有味,等哪天有空啊,我跟侯爷也去住住。”
赵嬷嬷见状也起身了,“好好好,那夫人忙,我先去了。”
她还得去厨房,亲自给侯爷做些好吃的呢。
玉桃兴高采烈地给赵嬷嬷一礼,随即奔向了夫人,语调轻快,“夫人,账本拿来了。”
温竹君点点头,“好好算仔细了吗?确认无误后给二姐夫送去封存起来。”
玉桃正兴致勃勃地摆开账本,闻言手一顿,“夫人,您,您看都不看了啊?”
温竹君拿起笔,抬眼看她,“怎么?你这账算错啦?”
玉桃噘着嘴,有些难过,“人家为了今天,可准备了好些日子呢,您可倒好,看都不看一眼,是不是嫌我赚得太少了?”
温竹君哭笑不得,“你这丫头,现在心思越发重了,你没看到我这忙得要死啊?”
“我知道您忙,”玉桃心不甘情不愿,嘟囔道:“但是看下账本也耽误不了多久嘛。”
温竹君看着拟到一半的礼单,无奈放下笔,拿起账本认真看了起来,小丫头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确实需要鼓励跟支持。
员工的心里健康,也不能忽视的。
玉桃顿时高兴了,殷勤地给夫人捏肩倒茶,口里还不停地说着。
“新近开的铺子虽然没回本,但中秋咱们的月饼卖得极好,几乎覆盖了成本,利润也不错,除去开支……………”
温竹君看到钱确实不少,脸上露出了笑,“真厉害,今年赚得不少呢,看来大家的奖金能早点下发。”
玉桃眼睛亮晶晶的,像从前一样,蹲在温竹君身边,嘿嘿直笑。
“夫人,我的奖金有多少呀?”
温竹君点点她的鼻子,抿唇一笑,“你的奖金啊,是最大最大的。”
玉桃满意了。
她将账本放下,顺手拿起礼单看了看,“夫人,今年还有郑家呢?”
温竹君点头,“嗯,我跟郑溪也算正式走动了,但这份礼只能送去郑家,现在可不止郑家,武安侯府今年的年礼,可比去年多了一半呢。”
今年霍云霄露了脸,又在指挥使司里多了不少同僚,这可都是人情往来,疏忽不得,弄错了,还会遭人耻笑。
这种相互回送礼的风气已久,想改变是不行了,只能随波逐流,好在她现在有钱了,不在乎这点支出。
玉桃今年下半年的精力,几乎都投在了铺子里,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挣钱,对这些事疏于兴趣。
“对了,夫人,您下午是不是还要去作坊啊?”
温竹君继续拟礼单,“是啊,作坊里的女工到了年底可都忙着呢,我得去看看,另外还得核对下账本,看看今年到底有没有利润,是亏还是赚,等账本都封存了,今年也就该休息,等着过年了。”
“我陪您一块儿去。”玉桃笑嘻嘻的,一脸的与有荣焉,“我在铺子里都听到有人在说竹记的肥皂好用呢,正好去看看。”
吃完午食,温竹君便出发前往作坊。
现在作坊又扩大了些,连带着隔壁也租了下来,如今有女工一百六十二人,男工一开始就是二十多个,一直没增加。
听姚坚说,作坊只招女工的事儿传开后,还有些男人找过来骂,说什么坏话的都有。
温竹君觉得好笑,玉京那么多工作只招男人,也没见女人去骂啊,真是惯得他们,一个个臭不要脸,他们越这样,她还就越不想要了。
作坊外墙堆了不少未化的雪,沿墙还堆着整整齐齐的柴火,路都扫开了,白墙黛瓦的,看着也还齐整。
还得是女人,就算做事再不行,也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们刚想下车,就看到姚坚正出门送人,看服饰,像是官家的差役,姚坚不知说了什么,还拱了拱手,颇为恭敬。
玉桃眉头一拧,“夫人,怎么还有官府来?是来找茬的吗?”
温竹君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情况,姚坚没说过。
“已经来过几次了,”姚坚将人请进来,给温竹君倒了杯热茶,“这儿简陋,没有茶叶,三妹妹将就喝点。”
温竹君摇摇头,作坊里的环境一般,姚坚一半的时间是在外头跑,一小半时间就待在这,小小的屋子,桌椅还算全乎,燎炉里的炭不太好,暖意一直上不来。
她看到他手上还生了冻疮,真是辛苦了。
“二姐夫,官府来查问,是因为什么?”
玉桃眉头紧拧,“是不是来找茬的?二姑爷,武安侯府可不是好欺负的。”
姚坚无奈轻笑,“说是来找茬倒也不算,你们也都知道,大梁对贩卖女子的事儿十分关注,差役来,一是说咱们这聚集了太多女人,这百姓居住之所,柴火堆积太多也是隐患,另一点就是,税赋......”
他微微一顿,“三妹妹,我看来者不善。”
在姚家,他虽是个不起眼的庶子,但家中也不愁吃喝,对底层百姓认识不足,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也有诸多不懂。
温竹君闻言不由抿唇,她招工的时候,还真没考虑到这些,也是被这桩生意推动着走的。
大梁重农抑商是根本,税赋也是应该的,这一点她也觉得很正确,古人早就给出来的路,总不会错。
但一个小小肥皂,做了这么久,真是劳心劳力,也堪堪只够这些女人糊口度日而已,若是要再加上税赋,还有官府的敲打,那真是负担不起了。
她想做好事,想帮扶别人,但也不想补无底洞。
“官府开口了,那确实不好办。
姚坚也有些犹豫,“咱们要不要亮出武安侯府的名头?好歹能安稳下来,也好叫这些女人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路。”
温竹君立刻摇头,“官府既然开口,那咱们就改,搞这点特殊也没意思,没的到时候又要欠下人情,人情这东西,好用,难还。”
小小的生意,也算不得多重要,她还不想投入太多。
姚坚便没再坚持,三妹妹看着柔弱,但心里极有主意,轻易不能动摇。
“那咱们今天先对账吧。”温竹君笑道:“也不知过年能不能给那些女工发点东西。”
姚坚便将账本拿了出来,“盈利是盈利了,但之前做了棉衣,后来又多招了人,售卖的路子还没跟上,成本就增加了。”
温竹君这点倒是知道,女工的招收是个上扬很快的曲线,一开始死活招不到,等口碑打开,人一下子就涌进来了。
“好歹不亏就行,至于生意的路子,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说。”
姚坚点头,“官府那边怎么说?”
温竹君定了定心,“别着急,会有解决办法的,这个税我们交不起,那些女工跟了我们这么久,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二姐夫放心。”
姚坚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跟这些女人打交道,才知道什么是民生多艰,哪怕繁华如玉京,也有那么多可怜人。
他刚想开口,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姑娘,顶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战战兢兢地进来了。
“姚,姚先生,我能先走吗?”
姚坚微微一笑,像是解释般和温竹君道:“三妹妹,这姑娘叫菜姑,她家住得很远,离这有十几里路呢,每天早早地来,偶尔早走,这大冷天的,我就允了。”
温竹君好奇地打量了菜姑一眼,只是这姑娘太胆小,一直缩着头,便笑着道:“只要不违作坊里的规矩,自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