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桃抹着泪,将手里的纸翻了翻,哭得更厉害了。
“夫人,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怎么连我爹娘都不要了?”
温竹君见她是真的没理解自己的意图,有些无奈,抿唇笑了起来,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傻丫头,只有你们脱了奴籍,才能走得更远,更好地去办事儿,赚更多的钱呀。”
她扶起玉桃的肩,正色道:“我要把竹记挂在你名下,往后,你可得好好帮我赚钱,实现咱们幼时的梦想,就靠你了。”
“啊?”玉桃脸上挂着泪,面色剧震,她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怎么行?我,我做不好的,我,夫人,那我更不能离开夫人了……………”
温竹君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但凡将生意挂在家奴名下的大户,这个家奴是绝对不能放其自由的。
“玉桃,我在这世上,除了娘跟弟弟,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我相信你。
玉桃“扑通”跪下,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急得结结巴巴,“姑娘,不不不,夫人,我,呜呜呜.......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呜呜呜......"
温竹君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有些不舍,两人一起长大,情谊早就超越主仆了。
她轻轻摸了摸玉桃的脑袋,像是在看一面打磨渐趋完美的镜子。
“玉桃,我放你出去,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赚钱,是想让你看看外面的天地,人生多彩多姿,道路无数,山的那边或许是大海,或许是沙漠,也有可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你不能被束缚在这,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
玉桃听到这话,越发呜呜咽咽了,心都有点疼,幼时和姑娘也说过要四处游玩的话,还历历在目,可姑娘现在变成了夫人,这个宅子框住了夫人的脚。
“那,那夫人你呢?你怎么办啊?”
“我啊?”温竹君眼中露着憧憬和克制,柔声道:“等你看完了,我也有时间了,到时候你就给我做向导,好不好?”
玉桃心里知道,这几乎是一句空话。
今晚明明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就是有点疼,她不太明白这种情绪为什么会出现。
她自小便觉得过得安稳,吃饱穿暖,手里有余钱就是幸福,可夫人带着她进了新天地,似乎人生不仅仅只有那么点追求。
玉桃不懂,也不会表达,但心里就是好难过,趴在温竹君的膝边呜呜呜地哭。
温竹君陪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她止住泪,才笑道:“快回去陪你爹娘守岁吧,等年后,你们一家子,还要忙着置宅呢。”
玉桃不肯,“夫人,今晚大年三十,团圆夜呢,让我再伺候你一回。”
温竹君也不拦着,便和她四处走了走,说了些将来如何的话,两人都有些振奋,还在路边堆了小小的雪人,等到冷得受不了,两人才笑着回去。
玉桃脚步慢悠悠的,“夫人,咱们以后,一定都会幸福快乐的。”
“嗯,”温竹君仰头看着明亮温暖的红灯笼,用力点头,“都会的。”
正院里,旧年破碎发黄的竹帘已经撤去,没了阻挡,灯笼的光这会儿格外明亮,只是穿堂风穿得也更厉害,呼啸凌厉。
卧房里烛火明亮,大年夜,主子也要准备守岁,以备来年的顺顺利利。
温竹君和玉桃还没进去,便听到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也该有个孩子了,哥儿,不然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不开心啊......”赵嬷嬷的声音很轻。
“………………实在不行,纳妾也是行的啊,孩子要是出生了,在夫人膝下养着便是,夫人贤惠,定不会说什么………………”
“夫人那出身,哥儿也是知道的,那么个娘,不定身子有什么不好......”
温竹君反应极快,立刻将要暴躁而起的玉桃给拦住,用力捂住她的嘴。
“别喊,听话。”
她心内平静地拉着玉桃又出去了。
玉桃气得半死,面色狰狞,叉着腰低声咒骂。
“老虔婆真是见缝插针地给咱们使绊子呢,夫人,您说您干嘛要将她接回来呢?这老东西真是不知好人心……………”
这些日子,表面对夫人又是讨好又是笑的,背地里撺掇侯爷纳妾?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温竹君看她气得脸颊鼓鼓,像只小仓鼠,笑道:“好了,别气了,大姐姐不也被催着生孩子,我被催,不很正常嘛?”
应该说,雌性被催着生孩子,在任何时代,任何物种,都很常见。
“哪里正常了?”玉桃气得跳脚,“她赵嬷嬷算什么东西?一个下人,她也配管夫人?您就是一辈子不生,也跟她没关系。”
“是啊,我不生的话,侯爷纳妾也是名正言顺,”温竹君对此并不在乎,心无波澜,“赵嬷嬷待侯爷如亲子,操心这种事,有什么不对?总不能让霍家断后。”
再说了,霍云霄还要上战场呢,不早些留子也不放心啊,有妾室生子,对温竹君来说也是个保障。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玉桃噎住了,脸上表情特别委屈,又很忐忑,“夫人,您真不生啊?”
那些药,是她悄摸摸地去拿回来的,不便宜呢,虽然夫人没说过是什么药,但猜猜也知道了。
温竹君怕再说就要吓着这丫头了,连忙拉着她往回走。
“好了,别气了,不是早就说好了,不用期待,也不用生气,我们做好自己就行,现在的日子不是挺好的?”
玉桃叹了口气,默默地跟上脚步,须臾喃喃道:“夫人,您别担心,就算有妾室,我相信你肯定能治住的。
温竹君笑着捏捏她的脸,“嗯,所以,别担心,我们自己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天色渐晚,便是外头都没有多少人了,守岁的孩子们也折腾累了,喧闹的玉京渐渐归于沉寂。
霍云霄坐在窗前的燎炉旁,双手抱胸,紧紧拧着眉,侧脸紧绷,不知在想什么。
他听见动静抬头,见温竹君进来,笑吟吟地。
“阿竹,你去哪儿了?”
温竹君四处看了眼,屋中空荡,赵嬷嬷不在,笑着道:“给大家发了些礼,又和玉桃说了会儿话,怎么了?”
霍云霄欲言又止地,看来有话想说,但面上似乎有些为难。
温竹君见他这般,平静的心里终究泛了丝涟漪。
命运早已标好了价格,她选择舒适安全地生活,吃饱穿暖过得好,这是她的目标。
而她短时间也忽略了代价,现在,霍云霄开始了索取,也就到了她付出代价的时刻。
很公平。
尽管她早已想清楚,但事实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挣扎,并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不愿意这件事是被人催促索取,非她心甘情愿。
她的身体锁在了这个时代,也愿意顺应时代,但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从前,这种落差让她有些痛苦。
从前她会自我调侃,真是过得舒服了,还有时间想七想八,活着就够心累了。
但人就是这样,没了温饱跟性命的威胁,就会注重内在,她的思考已经不会带来满足,只会带来痛苦。
温竹君决定主动开口,“你要是想......”
“阿竹,还是早些送嬷嬷回庄子吧。”
“啊?”温竹君一脸诧异,“你说什么?”
霍云霄叹了口气,并未注意到温竹君的面色,满脸苦恼。
“嬷嬷老了,年纪大就容易犯糊涂,她在庄子里过得挺开心的,又有丫头伺候,还能自己种点菜,养些鸡鸭解闷儿,回来了每天就围着我转,她太累了。”
温竹君有些怔愣,一时间没说话。
霍云霄站起身,笑嘻嘻的,“阿竹,我知道你孝顺,又想帮我,所以才接回了嬷嬷,但是吧,我还是觉得嬷嬷去过自己的日子比较好,你说呢?”
温竹君忽然笑了,摇了摇头,柔声应道:“好,不过也等初三过了吧,天寒地冻的,嬷嬷年纪大,赶路不容易。”
“好好好,这个就听你的。”霍云霄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温竹君会不高兴,毕竟接赵嬷嬷回来,肯定是为了他,现在大年夜的,他开口就要送人走,难免辜负了她的心意。
不过,霍云霄在缠着温竹君上榻的时候,第一次察觉到,温竹君没有那么强烈地推拒,反倒是很顺从,甚至还主动亲吻他了。
霍云霄有些激动,不明所以,但也无需多想,勾着她的舌尖,反客为主,陷入汹涌情潮,一同沉沦。
“阿竹,再来一次好不好?”
他喘得有些厉害,方才太过投入,好像没发挥好。
温竹君笑出了声,伸出白玉般的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哑声道:“可以,不过,这次得让我在上面。”
霍云霄脑子里轰隆一声,胸腔像是要炸开,只觉天降好事,立刻躺平,眸中期待至极,口中还不忘催促。
“阿竹,我准备好了,你快来......”
大年初二,金乌遮蔽,玉京又开始落雪,晴了那么些天,都快要忘记满地银白的样子了。
温竹君带着霍云霄回娘家,夫妻俩一大早就起来,迎着风雪上了马车。
不料半路上被堵在了街头,今儿突然大雪,又是拜年的大日子,堵住也正常。
霍云霄马蹄声得得,撩开车帘,“阿竹,前面有人家的马车轮子坏掉了,怕是要等一会儿,你冷不冷?”
温竹君抱着暖手炉,将头探出马车,看到前后不少马车都等着呢。
“不冷,你先去吧,跟父亲母亲说一声,换个轮子的事儿,应该也很快的。”
霍云霄将大头留下,嘱咐了两句,“阿竹,那我先去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待会儿回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