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菀轻声道,“青柳,去叫太医过来,绿萍,去看看陈贵人,若是她无事,就过来陪本宫说说话吧。”
叫太医过来,是为了请平安脉,坐定她后怕的事实。
叫陈贵人过来,只是借用这位潜邸旧人老实人的身份坐实她不闻世事,只想好好过日子的踏实心态,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将与她无关。
很快太医就过来诊脉了,开出一些温和的熏香方便退下了。
陈贵人拿来了上次复工的虎头帽,还挺自豪道:“娘娘,您说的问题婢妾都改好了,您看看如何?"
她将虎头帽递过去,趁着娘娘察看的空隙,翻出了两双白色足袋,婴儿皮肤脆弱,见不得风,必然处处呵护着。
魏紫菀给孩子准备了虎头帽虎头衣、小马甲小裤子,就连小袜子小手套都准备好了。
现在正给孩子绣围脖,宫妃们脖子上围着的围巾叫龙华, 小孩儿倒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因此陈贵人还没来得及炫耀自己的新手艺,就被令妃手中的围脖引注意力了。
“娘娘,您这东西好啊,套在脖子上小阿哥不会受冷了。”
魏紫菀含蓄地笑了笑,“你说这围脖上绣什么样式好?本宫打算一样虎头,一样兔头,给他准备十来样,让他半个月轮着换不重样。”
“原来这叫围脖,真是个好名字,娘娘果然心灵手巧。”陈贵人毫不吝啬称赞,“不过婢妾觉得吧,这光是有走兽不行,加上些花样式也不错。”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魏紫菀点头,“就是你看啊,那些花草样式总不如这走兽占的地儿圆乎,我总担心花叶太尖,绣到上面戳着孩子。
“娘娘,不如咱们就绣十二生肖好了,那各式花叶就绣在足袋上,您说如何?”
娘娘怕戳脖子,那改成戳脚??那应该是戳不到的,上好的料子,而且小孩小脚不似脖子脆弱。
陈贵人说这话时眼睛发亮,魏紫菀严重怀疑她想玩小孩了,不过,谁不想玩呢,她矜持地点了下头,“可以。”
两人就此兴致勃勃展开绣多少花样式的讨论,陈贵人还拿来了纸笔,魏紫菀默不作声将万岁爷赏给她的文房四宝逐一亮相,果然吸引了陈贵人注意力,又是大肆赞美,给足了情绪价值。
正堂内,皇后微微叹气,“皇额娘,好在没酿成更大祸事。”
皇太后眼皮子跳得厉害,她这个岁数的人了,知天命,也迷天命,总觉得正月开头就遇到水的事不大吉祥,“还得请喇嘛去‘天地一家春''一趟,皇后,你多注意令妃身孕,她初怀子嗣,年纪轻轻,没有怀孩子经验,就怕误事。”
“是。”皇后颔首,不用皇额娘多说,令妃这胎必然要护下来的,宫里公主还是太少了,等和敬出嫁,这宫里行走的都是皇子阿哥,倘若令妃怀的不是公主,也罢,宫里也不缺汉军旗妃子生下的阿哥。
多一个少一个,对她而言没有区别。
今天一来就发生这种事,皇太后显然有些心力疲惫,没说多久就起身回屋歇息了,皇后待皇太后一走,整副身子松下来,捏着眉心道:“本宫来这一趟反而比在京城更累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好似她忽略了什么,但转念她想各方面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就算有忽略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冬菊道:“娘娘,令妃寻太医和陈贵人过来,奴才远远听到了两人有说有笑。”
“她倒是悠闲。”皇后淡淡道,也是感叹令妃好命,赶在大选前全家抬旗,进宫就凭着一张脸封妃,不到一年就怀上子嗣,要是这胎是个阿哥,真能说一句时也运也了。
不过除了圣祖爷那样的运道,这寻常汉军旗妃子所出子嗣,断然没有触及皇位的机缘。
加上令妃识趣,不恃宠而骄,她能容忍令妃得宠,这人得宠总比高贵妃得宠好。
“就她这样安安分分的,本宫兴许哪天得向她请教一下整日怡然自得的法子了。”
皇后起身,打算回屋。
“娘娘。”见此,冬菊主动搀扶着娘娘。
主仆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旁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假山下有奴才站着,突然见到有贵人过来,立马屈身低头。
皇后扫过她们一眼,冬菊冷下脸记住两个生脸的奴才,扶着娘娘进屋。
坐下后,皇后突然道:“冬菊,去查查那两人。”
“是,娘娘。”
不多一会儿,冬菊禀告:“娘娘,那两人是怡嫔的奴才。”
“怡嫔想做什么?再查。
半个时辰前,李祖德回去‘天地一家春”收拾东西时,看着屋里烧得不成模样的东西,忍不住骂道:“子衿姑娘,你该留个人守在屋里的,何至于等火烧起来了才让人发现。”
子衿有苦难言,“李公公,这不能全怪我吧,我也没想到会突然走水,好在娘娘不在这里,不然就危险了。”
李祖德听闻叹气,“罢了罢了,好在首饰这些都放在箱子里,你命人抬去长春仙馆,别的我再仔细掂量能不能用。”
“好,我去找两个力气大的奴才过来。”子衿脸色紧绷,低着头往大门外走去,却不料正好撞见怡嫔妹妹柏氏。
子衿愣了一下,什么话没说就走了,柏氏脸上带着怒火,正想找她辩驳几句,怡拉住她,“你还以为自己是家里的千金小姐?”
柏氏愤愤不平,但注意压低声音,“就算她是令妃娘娘的宫女,也不能撞了人就当没事发生。”
怡嫔瞥了她一眼,“令妃娘娘的奴才连我都得罪不起,你要是连累本宫,本宫也保不住你。”
柏氏这才不吭声了。
怡嫔在进门之前就听到李祖德和子衿吵起来的声音了,即便不大,这也足够勾起她的好奇心,便是趁着身边宫女被撞着的机会多看了屋里一眼。
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李祖德的警惕心并非干摆着的。
让两个宫女收拾好能用的家具,自己站在门处笑道:“怡嫔娘娘?”
怡嫔顿时收回视线,殊不知柏氏这会儿将一张折起来的纸条子踩在脚下,她方才借着怒火转移了嫡姐注意力,没让嫡姐发现这条从令妃娘娘宫女身上撞下的纸条。
怡嫔脸色微僵,“李公公,本宫担心令妃娘娘可有缺失的东西,本宫能帮上忙再好不过了。”
李祖德立马拒绝,“不劳怡娘娘娘费心了。”
这副全然警惕的模样,让怡嫔心里暗骂这宫里的妃位个个都难接触极了,柏氏早就借着这个机会将纸条捡起来,等离开后,找个时机将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药方,仔细一看,竟是抓安胎药的方子。
她有些泄气,还以为找出令妃心腹的把柄了,结果是这东西,有何稀罕的??她嫡姐落过一次胎,家里人在让她进宫之前早就培养过她看药方药材的能力,不然哪天有孕了这安胎药夹杂着其他害人命的东西,就枉费老天给的富贵了。
但她心里显然是不甘心的,便以嫡姐名义支使两个宫女过去跟着子衿,这就是皇后看到的情形了。
只是两个宫女恰好被皇后看到身影,顺藤摸瓜到怡嫔身上。
这形成一个死局,而唯一破局的地方居然是子衿在偏院里煎药,嘴里嘟囔着一句,要是娘娘还留在紫禁城就好了,省得被这场火吓到腹中的小主子,像贵妃娘娘那样留在紫禁城,这养胎期间还少了折腾。
两个宫女路过听到这话,如实禀告了柏氏,尽管柏氏跟她们都是宫女,可柏氏是怡嫔嫡亲妹妹,在她们心中,早晚是这宫里的娘娘。
柏氏嘴里复述着这句话,“要是留在紫禁城......”,心里只道是令妃异想天开,又不是高贵妃那副虚弱得没法伴驾的身体,就一场烧不到她的火,居然也能将她吓了一跳。
不过话说回来,高贵妃身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急转直下。
“像贵妃娘娘留在紫禁城………………养胎....”柏氏越是琢磨,越发感觉不对劲,突然灵光一闪,高贵妃留在宫里不会是有孕了,为了养胎吧?
越想越觉得这种猜测可信度大,以高贵妃倨傲的性情,即便身子再虚弱,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露怯,就算折腾个半死,高贵妃还是会跟着万岁爷出宫,亦如过去几年,更别说高贵妃这身体好好的,突然就在去圆明园之前身子坏了,疑点重重。
所以高贵妃这是怀孕了......柏氏脸色难看,被高贵妃要到身边,到头来却送回内务府,这般被人戏耍,让她心里不恨高贵妃,那不可能。
只是她识时务极了,知道自己不可能威胁到高贵妃。
而跟随嫡姐后,嫡姐会找机会推她上床,但断然不会让她成为嫔位,护着她是为了抱养她生下的孩子,只有压着她的位份,孩子才能一直养在嫡姐膝下。
因此她悟过来高贵妃极有可能怀有身孕的真相后,第一时间想的还是利用这件事达成自己脱离嫡姐但又能成为宫妃的目的。
她生下来的孩子怎能被嫡姐抱走,孩子可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况且这宫里的女人谁不想坐上高位,享受荣华富贵,既然进宫了,不朝着至高位去,都对不住家族对自己栽培。
李祖德将东西都搬到长春仙馆偏殿后,也将一处完好无损的老红木嵌螺钿盘架搬过去。
高贵妃的奴才得知了脸色发白,那东西要是一了百了烧光了或是留在‘天地一家春''还好,但搬去长春仙馆,让他们怎么收拾首尾。
那可是皇后和皇太后待的地方,要是这两位贵人有个万一,万岁爷顺藤摸瓜查到老红木嵌螺钿盘架被人动了手脚,他们的性命也就不保了。
因此为首的奴才快快来到长春仙馆,想办法将这老红木嵌螺钿盘架拿借口要走,就说贵妃娘娘惯来喜欢这老红木嵌螺钿盘架,他们得留着这物。
正好跟柏氏派来的两个宫女过来长春仙馆的时机相符,不说两人马有没有确实见过面,但这时机凑巧了,在外人眼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柏氏还没找上高贵妃的人,就被怡嫔看出不对劲了。
她清楚自己妹妹的性子,性子急躁,心里憋着怨气,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定神闲,以为旁人没有发现她的变化。
怡嫔眼珠子一转,想起方才妹妹出去好几回了,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回来没跟她说。
她心里起了疑惑,便吩咐身边嬷嬷去打听,这一来二去的,那两位宫女打听到的消息也如数禀告给自家娘娘了。
柏氏到底并非真正的宫妃,没有自己的人手,即便这会儿想着如何借用高贵妃有孕的把柄脱离嫡姐,也断然没想到不过一个照面,她嫡姐就将她方才做的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了。
从她用着她嫡姐的奴才却心存私/欲开始,想要干干净净脱身,无疑是在赌,赌赢了,那就可以拿捏高贵妃摇身一变宫妃,赌输了,就将事情摊在明面上,任嫡姐拿捏。
怡嫔脸色顿沉,她处心积虑想将庶妹送上龙床,没想到她这位好妹妹心存异心啊。
借着她名义打探消息却不告知她,即便身处皇宫多年历尽糟心事,怡嫔也不由感到心寒。
如果没有她,她庶妹至今都是汉女,没法小选进宫,如何博得皇宫里这场天大的富贵,“本宫真是没想到啊......”
仿佛轻叹一般的声息,怡嫔面无表情,对庶妹的感情散去不少,只是看庶妹的模样,似乎是反应过来什么了,毕竟庶妹曾经伺候过高贵妃,兴许知道某些隐蔽。
还得从庶妹口中间来具体事情才行。
“叫柏氏过来。"
怡嫔冷声道,旁的宫女一愣,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娘娘口中最常说的‘妹妹''变成''柏氏''了,半带迟疑地下去叫柏氏过来。
“姐姐。”柏氏一进门便低下头做低眉顺眼状。
怡嫔却不被她这副模样触动,“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来龙去脉,心存异心,即便你是我亲妹妹,我也容不得你了。”
柏氏心里一惊,抬头正想解释却看到了那两个宫女,顿时明白过来自己的小动作被嫡姐发现了。
又看嫡姐冷脸,心知自己这回是得罪嫡姐了,只是那件事是她的猜测,她肯定不能告诉嫡姐。
柏氏就原原本本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隐瞒了自己的猜测,“姐姐,我想着查清楚了好给您一个交代,只是这事情还是不清不楚的,妹妹不好说。”
怡嫔瞥了她一眼,她这个妹妹还是心不诚啊,她也算是看她长大的,要是这事查不清楚,妹妹不直接拿这事邀功了,说自己为姐姐考虑,如何劳心劳力。
又怎么会瞒着,这只能证明她确实是发现某些事情了。
怡嫔不说话,干晾着她,柏氏站着的身子越发低垂,手心冒汗,半个时辰过去了,期间她也不是没说过话,但她嫡姐就是一言不发,她心慌慌的,又过半个时辰,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怡嫔这才发话,“将你知道的都老老实实告诉我,在宫里,我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你不能瞒着我,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在宫里蹉跎岁月,只是,你要是心不诚,我也只好狠下心来,本宫不缺亲妹妹。”
给一巴掌给一粒枣的手段被怡嫔实施的毫无破绽,在万岁爷登基后以汉女身份坐上位的人岂是旁人以为的毫无心计之人,只是运道不好,被潜邸旧人压得翻不过身,家中毫无实力庇护她平安生下孩子罢了。
柏氏头上冷汗淋漓,“是,姐姐,我怀疑,高贵妃??”
怡嫔抬头看向那些宫女,宫女们都自觉退下。
柏氏这才说出了下半句话,“贵妃娘娘有孕了,留在紫禁城是为了养胎。”
怡嫔被惊到了,“......当真?”
柏氏咬了咬牙,“妹妹不能确定,但就怕万一。”
“你说的也是,只怕万一啊??”
怡嫔眼珠子微微转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在宫里失宠多年,就一个嫔位还能让她一年到头见万岁爷一两面,可这有什么用,她身子亏损了,想有孕都难。
她何曾不羡慕令妃一进宫就是妃位,还是四妃之首,连生下孩子的纯妃、嘉妃以及潜邸侧妃的娴妃都在她之下,这就罢了,令妃还这么快怀上身孕,若这胎生下一个阿哥,她估计要整宿睡不着了。
想着令妃原先身份也不高啊,是包衣出身,怎么这么好运全家人在大选之前就抬旗了,这也就罢了,万岁爷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
毕竟康熙帝将从未生养过,同为包衣出身才进宫不到几个月的郭络罗氏封做宜嫔,顺治帝将董鄂氏初封贤妃,爱若珍宝,太宗将海兰珠封做元妃,视作唯一的妻子,怡嫔也只当万岁爷又犯了爱新觉罗氏家族的毛病。
大清建国以来,几乎每个爱新觉罗氏的皇帝都有为美色所惑时,看似冷心冷情的先帝,便在晚年时将初进宫的汉军旗妃子武氏封做宁妃,若非宁妃去得快,兴许先帝就走了前三位帝王的老路,这也是为何宫里所有妃子都对令妃的存在忌惮,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