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霓和谈稷在一起的过程比较漫长,或者也算不上“在一起”。
是他一次次的试探,她的半推半就。
他没问过她是否愿意,她也没有说愿意跟他在一起。
但他找了她几次,她大多都愿意赴约,所传递的信号已经非常明显。
对谈稷这样的男人而言,已经不需要进一步试探。
对方的态度,彼此已经心知肚明。
圣诞节那天,公司里张灯结彩,布置一新,就连几个摆在操作室内的立裁模特都被她扎上了粉白色格子的蝴蝶结。
墙壁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小灯泡和彩带,窗上也喷上了christmas的字样,街道上行人如织车辆不绝,树木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充满着童话般梦幻的气息。
方霓拍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回头就听见同事刘娅和夏柯喊她:“霓霓,一块儿去吃饭吗?”
今日下班早,公司里只剩下她们几人了。
方克刚要应允,发现最新那条动态被点了一个赞。
戳进去一看,竟然是谈点的。
他还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一块儿吃饭?]
方霓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经传来了刘娅的惊呼声:“霓霓你有快递哦。”
方霓应声回头,发现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头发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仪式感很强。
他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盒子,上面系了金色的彩带,问:“请问哪位是方霓方小姐?”
方霓迟疑过去:“我是。”
“请签收一下。”他把一张单子递给她。
“这是谁寄给我的啊?”方霓不敢贸然签收。
对方却说不能泄露顾客隐私,催促她快点签收。
方不好再耽搁人家,把单子签了。
这一看就是个礼品盒,方霓犹豫一下放在桌上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是Z家整套的珍藏版思念香水礼盒。
十几个小瓶子,小巧精致,盛着颜色各异的液体,像是女巫的试剂。
里面还贴心地配了试纸。
方霓小心地试着打开一个玻璃瓶闻了闻,芳香扑鼻,味道很高级,充满着一股金钱的腐朽味道。
底下有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圣诞节快乐!”
是用钢笔写的,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虽没有署名,她也知道是谁送的了。
以她的交际圈来说,一般追她的不是还在校的男生也就是刚毕业的那种大男孩,不会动辄花个几万块送这种不实用的礼物。
只有谈稷那样的人。
对他来说,这估计也就是平时一两顿饭或者一件衣服的价格,随手就能送。
而且一般男人对于没有完全确认关系的女孩也不会投入太多,不会花个五位数只为了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毕竟今天是圣诞节不是情人节。
这份没有署名的礼物,含义也可以解读成很多。
“男朋友送的?哇??”刘娅满是羡慕,“我家那个,情人节就送我一枝花,还是打折送的,说起来就气。”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不是男朋友。”
“那是追你的?这么大方啊?”刘娅咋舌,拿出手机上网搜,“这玩意儿单买一瓶就要2100啊,真有钱。”
方霓尴尬不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将盒子盖了回去。
如果此时此刻没有收到这份匿名的礼物,她可能会婉拒他的邀约,跟刘娅她们去吃饭,如今却只好回复:[好的。]
她至少要问问这是不是他的送的吧?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相处久了,方霓也发现他这人外表看似温和绅士,其实做什么都很游刃有余,狡猾如狐,很有计划和策略,相当会拿捏别人。
果然,出身这种家庭还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的,绝对有两把刷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餐厅的环境很有老美特色,护墙、灯具都采用了大面积的繁复雕花,整面的玻璃幕墙上倒映出室内的虚影。位于这样繁华的CBD商圈本应座无虚席,如今却空无一人,柔和的轻音乐流淌着,显得极为空旷。
谈稷发完消息,抬头,发现她手边的菜单都没动,先说了声抱歉,又笑着问她:“怎么不点餐?”
方霓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到底是不太自在,后来还是将菜单推了过去说:“你点吧。”
“好。”谈稷也不推辞,接过菜单微微翻阅,每点一样东西都会抬眸和她确认,很给人尊重的感觉。
不过方霓过去在这种场合一般都是被忽略的,她不太自在:“你点好了。”
她的模样清丽绝俗,乌目长眼,白皙窈窕,像他以前庭院里栽种过的那株白梨花,任凭风吹雨打,高洁傲岸。
带一点儿不落世俗的傲骨,但也并非一昧得罪人的那种乖张决绝,而是温柔到骨子里。
不得不承认,是各方面都很符合他胃口的长相和性格。
其实很早以前谈就发现了自己对方霓超乎寻常的好感,不过,那时她是他哥们宗政的女朋友,他不会也不屑于去进一步了解她。
谈稷抬手给她添茶,小女孩喜欢的那种玫瑰花茶:“以前圣诞节会和朋友出来过吗?”
“偶尔吧。”
“那你的生活还算惬意,在这三十一年里,我只过过两个圣诞节,唯二这次是跟你。”他搁了茶壶,抬眸对她一笑。
方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为什么送我那盒香水?”
“表达感谢。”他端起茶水浅抿一口,轻描淡写地说。
“感谢?”她不明就里。
他稍点一下头,笑:“谢谢你的薰衣草,最近我睡得不错。”
138: "......"
也许他能编个更烂的理由。
可在此情此景里,这样的烂理由莫名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幽默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她忍不住笑了笑,心情愉悦,不再深究了。
谈稷的风趣,有时候能很好地活络气氛,他也很会调情。
他年长宗政几岁,经历过很多,比宗政更加成熟。
或者换一句话说,当他想要讨好一个女孩子的时候,绝对能让人感到宾至如归。不过,他大多时候不会去迎合别人。
其实方霓一开始就清楚这种男人很危险,很容易把女孩抽筋骨,但她还是忍不住沉沦。
“尝尝这个鹅肝,这家的红酒鹅肝不错。”谈稷亲替她切了,搁她盘子里。
方霓不是很喜欢鹅肝,尽管鹅肝鲜美多汁。
“不喜欢西餐?那下次我们去吃中餐。”谈稷道。
“和吃什么没有关系。”方霓说。
“哦?”他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那是不喜欢跟我一起吃饭?”
方霓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谈稷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戒面,没有再问。
过几天是宗政和骆晓辰的婚期。
“陪我走走?”等她吃完,他看了下表,提议。
方霓说“好”。
夜晚的商业区非常繁华,街边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城市的喧嚣与热闹在这一刻达到鼎盛。
方霓却有点心不在焉,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冷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凉意,她缩了缩肩膀,有点后悔出来时穿得少了。
北京的冬天,室内室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正懊恼,肩上微微往下一沉,方霓诧异抬头,原来是他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替她披上了。
这西装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着挺挺括穿身上触感又很细腻,像皮肤一样,衣服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体温,凭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在越界和冻成寒号鸟之间纠结,后来还是屈从了本能。
似乎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她余光里看到谈稷勾了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笑什么啊?!”她小声嘀咕。
只是,没想到那么小声他竟然也听到了,略略摊开手掌:“笑也犯法?”
方脸颊微红。
这一次是她无理取闹了。
前面有卖烤红薯的,火炉里冒出彤彤的火光,热气扑鼻。
方霓咽了咽口水。
“刚才没吃饱?”谈稷失笑。
方霓觉得赧颜,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都在走神,没多吃。
谈稷看她,身高是只到他肩膀,表情却很倔,打肿脸也要硬充胖子。
他是真觉得好笑,无声地摇了摇头。
方霓瞟他一眼,不确定他在笑什么,脸上不自觉有些麻麻的。
后来谈程还是上前替她买了一个烤红薯。
卖红薯的是个老奶奶,看见他还楞了一下。没办法,只怪这人一身行头太招摇,虽然没什么牌子,整体也低调,但高定的面料、裁剪一看就不是凡品,再配上他那身形气质,天然就跟普通人拉开了一道鸿沟,站在一堆买红薯的普通年轻人里像
鹤立鸡群,惹眼得很。
“男朋友?”旁边有年轻小姑娘跟方霓挤眉弄眼,“真体贴,还帮忙排队呢。”
方不好跟陌生人解释什么,只能笑笑。
谈要买完红薯回来,递给她。
方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捂着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亮的。
谈稷在旁边看着她吃,其实觉得挺诧异的。
就啃个红薯而已,能高兴能这样?
可她眉眼间那种欣喜和满足是作不了假的。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灼灼,方不安地看他一眼:“你看什么啊?”
谈稷说:“看你吃,忽然也有些饿了。”
方克本来觉得没什么,低头又啃两口就反应了过来:“你内涵我吃相难看?!”
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可没这么说。”
方霓不搭理他了。
她吃东西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速度快不到哪儿去,站寒风里陪着她吃一般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他这种公子哥儿。
方霓啃了会儿,目光复杂地看向身边人。
有时候觉得他这人很以自我为中心,可这个人身上的很多东西是一般人不具备的。
比如毅力和耐心。
“走吧。”谈稷抬步下了台阶。
方霓怔了一下本能地跟上去。
他身高腿长,迈一步她要艰难地迈出两三步才能堪堪跟上。
谈稷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后来就放慢了脚步。
12月底,谈稷去了香港出差,两人有了一段时间没见。
他没主动联系她,方霓也没有联系他,彼此好像把对方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其实方霓那段时间都不是很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他好像很喜欢自己,几万块的礼物说送就送,但似乎也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跟她在一起。
方霓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他有时望着她的眼神非常炙热。不过,他的选择应该也挺多,不会为某一个费尽心思。所以他忙的时候,就能很快地把她抛诸脑后。
她骨子里有点儿自卑,不觉得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总是望而却步。
不是没有落寞的,毕竟谁都希望被无条件地偏爱。
可感情这件事上本就没有对错。
就像她知道宗政的选择也许并没有错,但她就是忍不住心怀怨恨,耿耿于怀。
她面对骆晓辰、谷平雪那帮人时,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一种难言的怨愤和羞耻,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柔软的心房。
她打心底里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无能为力。
谈稷是1月5号回的北京,赶在宗政结婚的前一天,以便参加好友的婚礼。
那一天,方霓也收到了请柬。
她知道宗政不会发这种东西给自己,他真的决定一件事后就不会回头,过去的所有牵绊都会斩断。
那发给她的就只有骆晓辰了。
赤-裸裸的挑衅。
她翻开请柬看了看,上面明确标出了两人的婚礼现场,在玉泉山下的一处庄园,占地宽广,山清水秀。
方霓用打火机烧了请柬,没打算去。
一个人在老旧的出租屋里待了会儿,她给家里打去了一个电话,跟小姨和外婆问安。
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电话打完,她将之挂了,准备去洗漱睡觉。
走到卫生间门口时停顿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鬼使神差地拨给了谈稷。
不是没有后悔想要挂断的,可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电话接起时,谈稷那标志性的低沉带笑的声音已经传递过来:“你竟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方霓“嗯”了一声,难得开个玩笑:“不欢迎?"
谈稷也笑了,然后他在那边咳嗽了两声,似乎是难以克制。
方霓怔了下:“你病了吗?”
“呼吸道有些感染。”他语焉不详,似乎不想赘述。
有些念头只是在电光火石间。
“我去看看你吧,你这样一直咳不是个事儿。我知道有种枇杷膏,喝了很快就好。”
谈稷沉吟了会儿道:“地址,我让陈泰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个车过去好了。你是在西山龙胤那边吗?”
“不是。”
他说他在钓鱼台七号院。
方霓心道房子真多,嘴里甜甜地说:“好,我去找你。”
她把电话挂了。
赶到那边已经中午10点了。
谈稷住10层楼,按了门铃,过了会儿就有一个阿姨过来开门,客气而周到地替她拿拖鞋:“谈先生在书房开会呢,一会儿就出来,您先坐。”
茶水和果盘很快就端上来了。
方霓忙道了谢,在沙发里坐下,四处看了看。
这屋子也很大,目测就有好几百平,装修倒是蛮古朴典雅的,是年轻人很少喜欢的那种中式风格。
这种风格装修得不好就很闷,可这屋子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留白很多,偶尔采用格栅元素的屏风或幕墙做点缀,地毯和吊灯都是哑灰色,脚下铺的是棕灰色的木纹石,玄关处的高几上摆着一盆红梅,像皑皑白雪中的一抹点缀,让人眼前一亮。
余光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过来,方霓心里跳了一下。
谈稷在家里穿得很休闲,一件灰色的黑衬衣,配西裤,皮带都没栓。可这人天生的衣架子,黑衬衣这种很挑人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反而格外出挑。
他手里还拿了一块帕子压住口鼻,偶尔咳嗽两声。看到她望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感冒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