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梁熙冷笑,她又被看轻了一次,“我算陛下钦定的此案主审。孟文进能否清清楚楚地下葬,全在于我。”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自梁熙口中吐出,再传到安国公耳中,那就是千金之重的秤砣,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梁熙这话说得并不漂亮,倒给她添了几分徇私与意气用事的嫌疑,但安国公的确收敛了气焰,也算行之有效。
“我的确与死者有过龃龉,可那是他咎由自取,我自卫而已!”卫疏星启唇的本意,不在火上浇油,只在道清原委,“依我朝律法,轻薄妇女,应当,应当……”
“杖四十。”贺玉舟提醒。
“对,杖四十!”占据上风的卫疏星兴高采烈、双掌相拍,连气氛与场合都不顾。
转瞬间,她便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腹诽着太过丢人,赶紧鹌鹑似的往贺玉舟身边躲。
贺玉舟低眸,早在她从走廊远处奔过来时,他就注意到了她。
披着一长一短两件斗篷,个子不高,又被长斗篷拖累,连跑都跑不利索,活像一只……长了腿的肉粽子。
真是……不知道如何说她才好。
被挑起伤心事,安国公气得鼻孔冒烟:“那四十杖,打都打完了,何必拿出来再说?反倒又往我心头又扎了一刀!”
是谁为未婚妻,罚了他的爱子杖刑?
不就是眼前这位贺大人吗!
闹哄哄的一片,贺玉舟头疼欲裂,皱眉厉声道:“安国公如此伤心,不如先行回府。我们自会验尸,也好早日查出结果来。”
安国公还想再争,却被家眷给齐齐拉住,好一通劝,他才舍得暂且留下爱子的尸身,打道回府。
临行前,他恶狠狠瞥了一眼卫疏星夫妇,振袖而去。
卫疏星不再躲,以愤怒的眼神回敬他。
她不明白,太后娘娘那样和气温柔的人,怎会有安国公这样的兄长,和孟文进这样混账的侄儿?
安国公府的人一走,枢鉴司恢复肃静,梁熙唤来几个小吏,命他们抬孟文进到验尸间去:“这安国公府,人走了也不把棺材带走。棺材太重,你们先抬人就行了。”
万幸安国公府有明白人,只做了简单的收敛,不曾乱动孟文进的尸身,连衣物鞋袜都不敢碰,只怕损坏证据,不利于断案。
小吏们合力抬起遍身泥土的尸体,泥水登时如雨下,打湿一圈石砖地。
卫疏星实在不愿再多看死人一眼,遂双手覆面,仅从指缝里叫光泄露。
而这一瞥,她却从尸体上抖落的泥点子里瞅出不寻常,直接道出心中所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了,是粉色的。”
这绝不是小事,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成为断案线索。
小吏们放下尸身,梁熙也不嫌脏,拾起那团泥巴拨弄两下,让里头的东西显露出来。
“是洒金梅!”
卫疏星火眼金睛,一眼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对尸体的畏惧未消,故而她声量不高,却吐字清晰:“花生二色,粉白相间,黄色花蕊。这是洒金梅。”
迎着诸人各异的视线,她稍稍抬了抬下颚:“我朝不曾大规模培育洒金梅,这花儿,不多见。”
“好,这或许是条线索。”梁熙喜出望外,以主审的身份拍了板。
她吩咐下去,要求将核对花瓣品种、检验死者尸身两件事尽快完成,午时之前就要交上结果来。
背后还是孤寂清冷的审讯室,贺玉舟见卫疏星鼻尖泛红,不免愧疚。
尽管他中止了自己的笔录流程,却在寻妻的路上被安国公拦住,许久了,竟未能迈出一步。
他的身子始终在这里,没有动过,心却在枢鉴司半空飞过一轮,最终,落在卫疏星层层叠叠的衣物上:“还怕吗?”
卫疏星背过脸,双脚挪开几寸,没有理会他。
她挪,贺玉舟就跟着挪,紧紧黏着,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与她说话。
“夫人,你还……”
此言未完,梁熙便从侧面大喇喇地跨过来,堵住夫妻俩正前头的光亮。
卫疏星被她吓了一跳,轻“啊”一声,半个瞬息后,贺玉舟握住了她的手。
夫妻二人一同望向梁熙,不知所以。
梁熙眨巴了两下眼,很是失望:“?,我站在侧面看,还以为光天化日的,两位便抱在一起了呢!原来是错了位,我花了眼!”
“谁、谁想和他抱了?”
错愕恼怒的卫疏星瞪大眸子,脚一跺,狠狠甩开男人的手掌。
她留了短短的指甲,在这一甩一挥间,指尖自贺玉舟的手背划过。
贺玉舟垂眸,只见手背上多出一道划痕。
未曾流血,却疼得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