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星哭笑不得,简直是无话可说了。
嘴角保持着僵硬的孤独,她扶着额头,摆了摆手,低声道:“贺玉舟,你睡一会儿吧。这是我的床,很柔软,很舒服……………什么话都不必再讲,若你开口,我一定会生气。”
分居绝对是她近日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一个男人的爱,也是她最不缺少的东西。
她有戴不完的玉石金银,手头上有做不完的事,还有除了贺玉舟以外所有人的爱护。贺玉舟喜不喜欢他,有什么要紧呢?
哭一场,找几个人埋怨一番,也就不再有执念了。
她走了,贺玉舟没有留她。
门外,钟尧还在等着妹妹。
“哥哥,你为什么打他?”卫疏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拉着钟尧走到远处,斜着眼,眼刀锋利得扎人。
钟尧毫不心虚道:“他欺负你。”
“那你也不能把他往死里打!”卫疏星气得跺了两下脚,“等我先没了丈夫再没了哥哥,我娘没了贺姨这个朋友,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钟尧的睫羽垂下来,任妹妹训斥:“改日我向他道歉。”
“等他家里人找上来,我看你怎么办!”话虽如此,若真有那一天,卫疏星还是会为哥哥求情。
她往钟尧后背拍了几掌,不痛不痒,兄妹俩一同离开了此处。
正午过后,贺玉舟从睡梦里醒了。
扶着墙壁桌椅,他拖起沉重的身体离开卧房。
目光在院中逡巡几圈后,他未瞧见卫疏星的下落,遂问了附近的一位侍女。
那侍女答道:“小姐的卧房被姑爷用了,所以小姐在大人的房间午休。我引姑爷过去吧。”
卫淳不在家中,独属她的院落里便没有仆从在干活忙碌。
快过年了,大家都想忙里偷闲,若被逮住,也不会受太多责怪。
贺玉舟谢过引路的侍女,独自进院。
半个院子皆种红梅,血点一般刺目,真像贺玉舟将自己胸口剖开了,所洒出的鲜血铸就的一副盛景。
离卧房近了,贺玉舟紧张地握了握拳,在心里预演着与卫疏星相见的百种画面。
尴尬的、愤怒的、剑拔弩张的……………
哪一种都好,哪一种都是他的报应,他理应承担......不不不,还是不要太激烈了,温和一点吧,卫疏星不能生气,绝对不能。
“静川哥哥,你娶了我,就要好好对我哦。我们拉勾吧!”
贺玉舟蓦然一怔。
这句话,是从卫淳的房间传来的。
是卫疏星的声音,只不过更尖细柔软,多添了几分撒娇与浮夸的意味。
不仅如此,贺玉舟曾听卫疏星过这句话。
那天是他与卫疏星阔别六年后首次再见,红梅灼灼,白雪纷飞,花厅里的其他人都被遣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在。女郎很欢喜,热切地与他拉勾,要他答应永远善待她。
而他也回应了她。
......那时,他回答了什么?
“你放心。”卫疏星的声音又响起,却故意压得非常低沉。
对,对!贺玉舟记得,那天自己就是用“你放心”三个字作了答案!
他顾不上扶墙了,跌跌撞撞向前赶路,好不容易才立在了窗外,然而定睛一看,卫疏星背对窗户而坐,两只手各握着一只布娃娃。
女娃娃他认识,是妻子最心爱的卫星;男娃娃他也见过一次,应当是卫疏星模仿钟尧的模样做成的。
卫疏星举着两只布娃娃在自言自语什么?
贺玉舟大气不敢出,屏住气,继续听,继续看。
“你当初为何娶我?”卫疏星举高了女娃娃小星,嗓音掐得尖细。
“自然是为了履行婚约啊!”卫疏星又举高男娃娃,这次则用了粗声粗气的嗓音。
…………贺玉舟明白了,她不是自言自语,而是用两只布娃娃自娱自乐,模仿重复他们夫妻间曾说过的话。
这两句话,便是裕京闹刺客那天,他们交谈的内容。
又见卫疏星丧气地甩了两下胳膊,嗔怒道:“什么永远对我好!都是假的,假的!贺玉舟大骗子,大骗子!”
随着话音落地,嗖的一声,那只男娃娃被她反手扔出窗户,稳稳当当落进水沟里。
啪,半身都染了泥水,不再干净漂亮。
再看卫疏星,仿佛毫不留恋这只娃娃,气腾腾地跃上床,合衣而卧,怀里还搂着小星。
贺玉舟忙捡起水沟里的男娃娃,一头雾水,若他没有猜错,这只娃娃的一针一线都由卫疏星缝制,而且是模仿钟尧所做,好端端的,怎么就扔了?
寒风骤起,贺玉舟突然打了一记冷?。
且慢,倘若卫疏星喜欢钟尧是误会,那么她特意模仿钟尧缝制布娃娃的可能性,是否就没有那么高了?
难道这只布娃娃其实是……………
贺玉舟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眼前嘴歪眼斜、做工滑稽的布娃娃,像是在嘲笑他,笑得诡异猖狂、嚣张恣意。
指腹忽的感知一块密密麻麻的凸起,他赶紧翻到布娃娃背面,定睛一看??
啊!
眼睛好痛,根本看不清,根本看不清……………
痛到贺玉舟无力地跪进雪地里,蜷缩成一团,膝盖抵紧了小腹。
布娃娃后颈上绣的小字他认得,第一排是“小船”,第二排则是一行小字,最细密,最刺目:
小星和小船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太质朴无趣了,若将类似的话放进任何一本书上,贺玉舟绝不会多看一眼。
可它偏生出现在卫疏星亲手做的布娃娃上,布娃娃绣着他的名字,和她的愿望。
他辜负了她的愿望,他辜负了她……………
从前她还会向他撒娇向他笑,说今晚你要抱着我睡,还要他明日早晨不要走得太早,陪她吃顿早饭再走。现在,她却只想与他分开,痛斥他是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心口捅进一把刀,旋转、抽插,直到贺玉舟心脏的每一片血肉都剥落抽离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他从不知自己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竟会伏在雪地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