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星点了点头:“陛下凶吗?她凶过你吗?她会砍人的脑袋吗?”
贺玉舟酝酿着答案,没有立时回答。
大部分情况下,元兴帝并不是一位暴躁的君主,相反,她甚至很平易近人。不过她生气也是真的吓人,毕竟是天子,一记微妙的眼神便能把人吓破胆。至于砍人的脑袋......魏王的脑袋便是她亲手砍的,手起刀落,利落得很。
“陛下并不凶,你见到她,慢些说话,若哪里说得不好,我及时帮你改过来。”贺玉舟道。
卫疏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骤然凑过脑袋,在离贺玉舟一拳之隔处眨眼睛:“那??陛下养男宠吗?”
男、男宠?!贺玉舟大为震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什么?”
“怎么了嘛?我就是随便问问啊,所以陛下到底养没养男宠?英俊的、风趣的、温柔的、年轻的......”
“年轻的”三个字太刺耳,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贺玉舟仍未从卫疏星嫌自己老的旧事里走出来,一闻此言,他忙不迭地一字字打断妻子:“我不清楚。”
“不清楚?可你是陛下的心腹近臣......”
“后宫的事,我哪里晓得。陛下养几个男......养几个男宠,养什么样的男宠,都不是我该过问的。”
贺玉舟唯恐妻子的疑问愈发多,遂瞅准这机会,接过话语权,向她嘱咐面圣的事宜。
一柱香后,卫疏星在御书房外听见极悠扬的筝声。
她善于品乐,听出乐师的情感虽饱满,却有些许技艺上的遗憾。
进了殿、行完礼,卫疏星与丈夫一道坐下,却不敢抬头,唯余眼睑时上时下,想极力看清什么,却又有着忌讳。
这时元兴帝平和的嗓音在上首处响起来,缓慢地消进卫疏星耳中:
“夫人是怎么了,睫毛忽闪忽闪的。”
下臣不宜直视君王,卫疏星才没有正视皇帝的容貌,她如实答道:“妾很想看一看陛下的模样,却不敢抬头。”
元兴帝柔柔地安抚她:“无妨,你可以抬起头,好好地看。往后若有人问你,皇帝长什么样,你便能告诉她。”
于是卫疏星掀起眸子来,她这才发现,方才的筝音便是从元兴帝身后的屏风内传来的,至今未停。
有了准许,她便大胆地端详元兴帝几眼,再收回目光。
“我第一次见卫夫人。夫人平日在家中,喜欢做些什么?”元兴帝翻着书册,轻轻瞥了瞥卫疏星。
卫疏星道:“妾……………闲时画画丹青、出门听听戏,有时也逗逗鸟。”
“你也养鸟?你的鸟难养吗?”元兴帝从书中抬起眼,仿佛对此甚有兴趣。
“妾养了一只白鹦鹉,唤作“雪衣''!”卫疏星来了兴致,比先前放松不少,“养喜欢的东西,当然很有意思。妾的雪衣聪颖极了,只是它太聪明,有时倒有人的性子,还跟妾作对呢!所以,应当还是难养的吧。”
“鸟嘛,若是难养,不养了也无妨。”
元兴帝莫名笑了一声,笑声未完,便听屏风后的筝音忽的消止了,再也没响起来。
卫疏星心中纳罕,但也未困惑太久,因为元兴帝有新的话要问她:
“卫夫人很擅丹青,是吗?我从你母亲那里见过你画的药草,栩栩如生。
“妾很精通此道!”卫疏星骄傲地仰起下颚。
“药理呢?”元兴帝又问。
“精通!”卫疏星的下颚仰得更高。
“耕种呢?”
“......半分不会。”
卫疏星忽像泄气的球,整个人极快地萎靡下去。再想想,不懂耕种又有什么,单是精通丹青或药理,已是极了不起的事。
………………只是陛下问她这些做什么呢?
卫疏星迷茫地望向身侧,却见贺玉舟眼中也有困惑,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元兴帝又道:“不要紧。耕种而已,是可以学的。京郊药园扩建,所育药材流通民间、惠及百姓,因人手不足,正招募药园师。我想到卫夫人或许有此类天赋,又想瞧一瞧?川的妻子是何模样,才召你入宫。”
语罢,她身边的女官便双手奉上一张纸,交予卫疏星手中,纸上写着“招募考试事宜”六个字,个个都有碗底大。
卫疏星颤巍巍地捧着纸,因剧烈的错愕,一时未能想明皇帝话里的意思。
“你似乎不大情愿。”元兴帝抿了抿唇,猜测道。
“妾身,妾身......”卫疏星当然不大情愿。
叫她去考药园师?她完全不懂耕种农学,拿什么考?即使侥幸考中,以后岂不是得下地种药草?
脏污的泥巴、肥水,烈日的暴晒,腰弯下去,没有一日功夫便直不起来??卫疏星养尊处优,从未见过真正的耕种景象,这些全是从书里看来的。
苦!太苦了!
御书房像泡在苦药里,弄得卫疏星每一处毛孔都被苦味浸透,她难免露出难看的神色,结结巴巴道:“陛下,这、这......”
贺玉舟见状,忙解释道:“陛下,内子似乎未考虑好。”
谁知元兴帝登时蹙起弯眉,不悦地瞪向贺玉舟:“朕何时问你了?你不许插嘴。”
她扭头又“劝”卫疏星:“卫夫人,你该知道,遴选女官不易,与草植、药理有缘的更是难找。这是朕的旨意,过些时日你便去参加招募药园师的考试吧。”
卫疏星便眼睁睁地看着元兴帝离开龙椅,向侍女说她精神疲惫,要回去睡一觉。
她连再诉苦的时机都找不到,元兴帝已由女扶着离开御书房,飘然远去了。
“圆圆?”贺玉舟忧心忡忡握住妻子的手,“你还好吗?”
卫疏星捏着写有考试事宜的纸张,面色僵硬,等她回过神,已身在御花园的湖水之畔。
湖风徐徐,吹得卫疏星浑身发冷凉,满眼都是夏季才有的绿色,她见了,便愈发觉得心凉。
元兴帝三言两语地就替她做了决定,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圆圆,”贺玉舟掐住妻子的肩膀,生怕她出了什么岔子,才许久不理人,“你怎么了?不想考试,不想做药园师吗?"
卫疏星的唇齿颤了颤,脸皱皱巴巴的,如微风拂过的湖面:“陛下命我去种地.....我怎么能去种地,我身上会起疹子的......贺玉舟,陛下也不给我找个轻松的活………………”
她委屈到说不清楚话,所有字眼都黏在喉咙里,个个都拐了两三个弯才吐出来。
贺玉舟见她如此,心疼得厉害:“不只是种地,圆圆,做药园师不只是种地。”
“就是种地就是种地!都这时候了,你还和我嘴!”卫疏星急得原地跺脚,更气贺玉舟和她顶嘴,即使这顶嘴是有道理的,她也不愿意听。
“好好好,是种地是种地!”
贺玉舟头都昏了,口不择言地顺着妻子说。
结果便是两行眼泪顺着卫疏星的脸颊簌簌滚落,她抽了抽鼻尖,大声嚎道:“我就说了是种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