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说重点!”
梁九功叩头不起,声音哽咽。
“奴才不该因为主子爷夸赞顾太监,就左了心思跟他别苗头,反倒没办好自己该办的差事。
“奴才更不该明知方荷对主子爷有用,还为了把着御前的恩宠,抢方荷的功劳,试图蒙蔽圣听......”
他一五一十将那夜里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禀报了,连想叫方荷顶缸的心思都没落下。
“奴才往后定谨记教训,绝不敢再犯,若然奴才再行差踏错,不必万岁爷念过往的情分,奴才自个儿也没脸活下去了。”
康熙叫梁九功走一趟慎刑司,为的就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现在能被敲打清醒,倒也不算晚。
他没接梁九功的话,慢条斯理批完一本折子,蓦地开口问??
“你能趁着朕醉酒的时候,把朕放倒吗?”
梁九功猛地抬起头,肿胀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十二万分的迷茫。
“啊?奴才哪儿有那本事......不是,奴才就是白日做梦也不敢生这种犯死罪的心思啊!”
说完,他心里咯噔一下,红肿的脸却又渐渐苍白,以他伺候主子多年的经验,迅速听出了微妙。
有人趁着皇上喝醉,把皇上放倒了?!
好家伙,方荷那丫头......不,那祖宗这么能干,她上天呗,藏在犄角旮旯里干啥?
早说了,他就是吃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
康熙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倒没再说什么,继续批折子。
九月里出巡,他要提前安排处理的事儿还多着呢,不着急算账。
梁九功没得到主子叫去上药的吩咐,丝毫不敢有动作,坦然顶着张红肿的脸皮戳在御前伺候。
不是不丢脸,也不是不疼,但这是他该得的,正好叫他记住这教训,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康熙批完了折子,用过晚膳,没急着就寝,反倒换上了方便活动的短打,带着梁九功去了安置在弘德殿最大一座梢间里的布库房。
进门后,康熙将辫子甩在脖子上缠了,二话不说,就将梁九功给摔到了垫子上。
梁九功哎哟一声喊,哪怕脸被摩擦得生疼,躺地上也惜得出奇。
饶是他想得开,也没想到自己打自己还不够,主子爷还要再加一顿啊!
康熙冲他勾勾手:“起来,照着刚才的动作,把朕摔出去试试。”
梁九功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迅速醒过神,屁滚尿流翻身跪好,没忍住哭出声来。
“要不主子爷您还是给奴才个痛快吧!”
康熙:“......朕恕你无罪,赶紧的。”
梁九功哭得更大声:“奴才就是千刀万剐,也不敢对主子爷您动手啊!”
饶了他吧,真不是谁都能当祖宗啊万岁爷!
康熙被他哭得脑仁儿疼,捏捏额角,不耐烦地吩咐,“去,叫赵昌过来一趟。”
梁九功算是康熙的哈哈珠子之一,但更受康熙在外重用的哈哈珠子不是太监,反倒是赵昌、曹寅和纳兰性德这些大臣之后。
曹寅已回了江宁,纳兰性德病重请了假,只有赵昌还在宫里,负责宫里的侍卫处,基本都在乾清宫值房,偶尔会陪康熙练习布库。
但随着康熙力道增加,气势也越来越强,渐渐没人能摔得过康熙,他才改成了自个儿打拳,好久不叫赵昌近前伺候了。
赵昌得着能近前的信儿大喜,连梁九功脸上的伤都顾不得嘲笑,全心全意陪着康熙摔跤。
然后赵昌就叫康熙结结实实当成了沙包摔,很快赵昌跟梁九功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赵昌拍龙屁的时候还有点蒙,“万岁爷不愧是大清第一巴图鲁,您现在的摔跤功夫是愈发精进了,恳请万岁爷指点奴才一二?”
康熙拿到了证词,也通过没用多少力气的摔跤,亲自证实方荷那晚靠的是巧劲儿,终于拼凑出那小地鼠狡猾的全貌,再没办法自欺欺人。
他没什么心情指点赵昌。
“你等着,回头朕把人抓住,再叫她好好指点你!”
既然胆大包天,内里多狡,擅匿灵巧,不把这地鼠榨出二两油来,都对不起他给的月例和粮食!
赵昌:“......”谁啊,这么本事,还得叫万岁爷亲手抓?
梁九功只当没看见赵昌的眼神询问,低眉顺眼站角落里,再次庆幸。
得亏他胆儿不够肥,否则这回还能不能赶上伺候万岁爷出行都说不准。
谁爱当祖宗谁当吧,他觉得做孙子挺好。
九月初,朝廷颁布东巡天下恩?十二条,叫天下皆知皇上要巡视黄河和淮河,亲自过问并治理两河频繁水灾的民生大患。
圣旨明示九月二十八出行,宫里从月初就开始热闹起来。
好不容易能出宫,谁不想跟着啊?
要是旁人去了,谁被留在宫里,岂不是代表圣眷比不过旁人?
皇子阿哥们天天往额娘宫里跑,他们的额娘和养母又频繁往慈宁宫跑。
孝庄不胜其扰,在康熙过来问安的时候,没好气地骂他。
“你要么安生离宫,要么提早就安排好随行的人,这黑不提白不提的,唯恐宫里太安宁是吧?”
康熙在孝庄面前,没有在外头时那番恩威渐重的模样,还像小时候一样,笑得淘气。
“您也不肯跟孙儿一起去瞧瞧咱们大清的河山,想到要留您在宫里吃斋念佛,孙儿心疼您,这不是想出行之前,先叫人陪着您热闹热闹嘛!”
孝庄差点一拐杖敲康熙背上,“当我不知道你那促狭性子呢?”
“你这又是打算戏弄谁,你直接跟玛嬷说,也好叫我这把老骨头把热闹瞧分明了。”
当然,孝庄没说,她是生怕孙儿跟哪个妃嫔闹别扭。
不怕热闹点,就怕孙儿耗费太多精力在男女情事上,这可不是帝王该为。
康熙清楚皇玛嬷的担忧,轻描淡写笑道:“跟后宫无关,就是前朝有不肯安分的,朕想着离宫之前,趁机把老鼠抓出来罢了。”
孝庄还以为康熙说的是宫外那些宗亲。
先前乾清宫宫人不老实,闹出了动静,孝庄也收到了风声。
她知道孙儿不喜欢旁人干涉,没细问,可也知道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不省心的。
如此她只叮嘱:“出巡到底不是小事,老鼠什么时候抓都行,还是身边多带些人,你的安危最重要,记住了!”
康熙笑着应下,丝毫没提,老鼠已经入了瓠。
要是不抓在身边好好收拾,南下这几个月,他怕是都咽不下那口气。
到九月十五这日,康熙由着后宫折腾好些日子,终于定下了随行的名单。
后妃高位他只打算带惠妃和宜妃,剩下随行的,都是没名分的庶妃并几个小答应。
倒是阿哥们,从大阿哥到五阿哥他都带上。
六阿哥胤祚身子不好,底下的都还太小,就都留在宫里。
据说荣妃和德妃宫里都偷偷去掉了一批瓷器。
翠微在耳房里跟方荷咬耳朵,“永寿宫那位倒是没动静,可承乾宫据说也有人往墙角底下埋呢。”
这说的是钮祜禄贵妃和皇贵妃。
方荷磕着南瓜子儿,吃瓜吃得特别起劲儿,“除了通嫔,其他嫔主儿就没个动静?”
翠微撇撇嘴:“老祖宗在宫里,皇贵妃也在宫里,她们哪儿敢啊。”
或者说,哪儿有资格闹动静出来。
方荷又兴致勃勃问:“那公主们呢?听说四公主最是要强,寻常万岁爷也喜爱,就不带着?”
阿哥们来御前,为了防止阿哥们和宫女们有勾连,轻易不叫宫人近前,都是小太监伺候。
但公主来请安,御茶房有时候也会进茶,见得最多的就是四公主,前头公主倒没什么存在感。
翠微摇头:“大公主是恭亲王府出来的,哪儿敢提啊。”
“二公主和三公主娴静,四公主......你忘了,郭贵人所出的小阿哥六月里刚夭折,郭贵人身子不大好呢。”
生母病歪歪的,四公主哪儿有心情闹腾。
出巡听着是好听,可路上的辛苦和危险,众人心里都清楚。
真要有个万一,郭贵人不定能不能活得下去呢。
提起出巡,翠微看方荷的眼神幽怨许多,“怎就你脚快,讨了秦姑姑的准话留下看家,有本事等我下值啊!”
东巡诏书一颁发,方荷抡起腿儿就颠到秦姑姑那里,以自己对御茶房最熟悉为由,主动要求留下看家。
岑影和玉莲还有再霞,还念着御前的前程呢,自愿意跟着。
翠微却跟方荷一样,只想舒舒服服在宫里蹲上几个月,可惜没抢过方荷。
方荷嘿嘿笑,“秦姑姑也是从大局考虑,梁总管不喜欢我,你也是知道的,我留下省得叫御茶房惹梁总管心里不快嘛!”
她也是跟梁九功学的,腿脚快了想怎么躺怎么躺,腿脚一慢,掉脑袋的速度可就快了。
翠微颇为遗憾,“要不是还惦记着配房,我都想叫梁总管……………梁总管?”
“想叫梁总管如何?”方荷吐出一口瓜子皮儿,小小声地好奇问。
“哟,劳两位姑娘惦记着咱家,咱家也想知道,姑娘想叫咱家如何啊?”梁九功笑眯眯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把方荷唬了一跳。
好在她不怵突发状况,立刻将瓜子往袖口揣,扭身蹲安,面不改色的胡扯说来就来。
“翠微是惦记着您要出行,打算给梁爷爷做双舒服点的靴子,肯定是想叫您把靴子尺码告诉她,是吧?”
翠微:“......对!”
她自个儿的针线活都扔给岑影她们,这混蛋真会给她找活儿干!
梁九功笑得眉不见眼:“哎哟哟,那可怎么使得,咱家心领咯,我哪儿配叫姑娘们给我一个没根的奴才做靴子。
翠微和方荷虎躯一震,哎哟哟,梁总管是不是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