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方荷,惠妃和荣妃就像装了弹簧似的,瞬间站起来。
荣妃面色不善,“怎么是你?梁九功呢?”
方荷并没有一朝得意就张狂,估计人家巴不得她这么找死呢。
她侧了侧身, 避开后面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安嫔和谨嫔大礼,笑着对惠荣二人福身。
“梁谙达去办万岁爷交代的差事,奴婢既是奉御女官,自然该在御前伺候。”
“万岁爷这会子正忙着,怕是不方便见各位娘娘......”
惠妃冷声打断方荷的话:“方不方便是你一个宫人说了算的?”
“我等来此求见皇上,自然有要紧之事,即便你成了四品女官,还敢拦我们不成?”
方荷平心静气地听惠妃说完。
她在酒店里碰上找茬的顾客多了去了,惠妃这还算客气的,当成狗吠就好听多了。
她也不拦着,“那奴婢再进去禀报一声,劳各位娘娘稍等片刻。”
说完,她直接撩开帐篷帘子进去了。
明明方荷丝毫没有逾矩,可她越是平静,却拿捏着是否能见到皇上,惠妃和荣妃心里就越一肚子气。
连谨嫔面上都有些不虞,一个老宫女也配跟她平起平坐,叫她心里实在恶心。
倒是安嫔后悔走这一趟。
安嫔在家中时,如果阿玛的弟子和属下敢违反命令,高低也得挨鞭子,更遑论这是皇上。
她就不该顾忌惠妃和荣妃的位分跟过来,有功夫多骑骑马不好吗?
但不等安嫔后悔到想出告退的话儿来,方荷就出来了。
她侧身朝里,“万岁爷请各位娘娘进去。”
惠妃冷笑一声,看也不看方荷,抬着下巴跟荣妃一前一后进了皇帐。
一进门,见到坐在御案前的康熙,荣妃立刻开口??
“启禀万岁爷,臣妾等人有要事禀报,还请万岁爷屏退闲杂人等!”
康熙从桌上的堪舆图中抬起头看她,沉默片刻,颇为不解。
“你觉得......你们谁是闲杂人等?”
荣妃愣了下,和惠妃一起扭头,后头只有尴尬到低头的谨嫔和满头雾水的安嫔。
方荷根本就没进来。
两人:“......”不是,那贱蹄子刚才不还说自己就该在御前伺候吗?
荣妃气得在心里骂方荷不愧是狐媚子,狡猾得叫人只想扒了她的皮。
惠妃却不觉尴尬,含笑道:“臣妾早就觉得御前宫人都格外有分寸,如今一看,还是万岁爷教得好。”
康熙淡淡问:“你们到底要说什么?朕很忙。”
惠妃略低下头:“本不该扰了万岁爷的正事,只是御前封女官一事兹事体大,我们才斗胆跑这一趟。”
“您若封女官,是不是也该按发放月例的品阶来封......”
康熙原本还算淡然的神色蓦地冷了下来,打断她的话。
“朕记得,你们身上如今并无协理六宫之权。”
惠妃赶紧跪地,“臣妾不敢擅专,只是您突然封方荷姑娘为四品女官,位比六嫔......宫里可从未有过这种事儿。”
“一旦方荷承宠,不管封嫔还是封妃,都于理不合,臣妾和荣姐姐怕回宫没法子跟老祖宗交代。”
荣妃也跪在惠妃身边,“万岁爷,我们不是见不得人受宠,只是您也该为阿哥们和诸位妹妹们考虑,叫一个尚未诞育皇嗣的包衣位比六嫔,阿哥们和诸位妹妹又该如何自处?”
康熙气笑了,他扔了手里的放大镜,在桌上发出重重一声,叫外头的方荷都听得分明。
她微微勾起唇角,不用听都知道她们要说什么,她从来没想过现在就跟她们直面对上。
什么职位就干什么事儿,要康熙连这点声音都压不下去,她也不必卷了,躺平等死更快。
不过以她对康熙的了解,这位爷严以律人?以待己,要发飙了。
就好比集团总裁下达了一份文件,中层领导不服,可以写投诉信件给董事长提建议,但当面把文件拍到总裁脸上说你有病,不挨削挨什么?
果不其然,里面立刻响起康熙蕴含着怒气的声音??
“你们这是教朕该如何下旨?朕竟不知什么时候把皇后的金印给了你们,没弄个中宫笺表出来,你们还挺给朕面子!”
他这一句话,就给事不关己的谨嫔和安嫔也吓跪了。
往常皇上发火最多冷着她们,她们还真没见过皇上如此刻薄。
“你们倒说说,朕这皇位是让给你们,还是让给你们口中的阿哥?”康熙叫汪?拟旨,就是为了提醒这几个不省心的,偏她们不带脑子。
“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还在交泰殿呢,外朝的事儿你们也敢插手,若我是皇玛嬷,第一个就要治你们不守宫规的罪过!”
惠妃和荣妃被训斥得脸色苍白,这才想起圣旨是汪宣的,心里却更不服气。
皇上倒是为那狐媚子想得够周全的。
惠妃反对方荷以高位入宫,嫉妒只占一小部分,多是为大阿哥考虑,不想再出什么身份尊贵的阿哥跟胤争抢。
但也正因大阿哥的缘故,她行事一直比较谨慎,知道劝谏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当即闭了嘴。
荣妃不怕,她抬起头看康熙:“万岁爷,您可还记得当初臣妾和惠妹妹等人受宠的时候,庶福晋做了多久?”
“连赫舍里氏进宫都从庶妃做起,佟佳氏和钮祜禄氏进宫倒是高位,可方荷一个卑贱的宫人凭什么跟两国公府贵女比?”
“就算是两位皇后姐姐还活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您犯糊涂......”
“马佳氏你放肆!”康熙猛地将茶盏砸在荣妃膝前。
水洒在草地上,沁入单薄的衣裳里,叫荣妃膝盖感受到一阵阵凉意。
康熙的神色更冷,眸底闪过淡淡杀意。
“你在指责朕是昏君?"
他冷冷看向惠妃,“这也是你们的意思?”
他可以因为多年的情分和孩子给惠妃和荣妃等人体面,却由不得旁人挑衅他作为皇帝的权势。
旦有丝毫纵容,前朝后宫乃至外患,会有层出不穷的人来挑衅他的威严。
惠妃和谨嫔立马道绝无此意,她们又不是活腻了。
头疼的安嫔慢了一拍,拼命摇头。
荣妃被康熙冰冷的目光吓得猛然住嘴,眼泪不自禁落了下来,咬着牙不肯开口求饶。
她为自己委屈,为自己死去的孩子委屈。
让乌雅氏一个包衣跟自己平起平坐就够恶心了,她不能接受再出个汉军旗的包衣也骑她脖子上屙屎屙尿。
康熙捏了捏鼻梁,心知这会子并非严惩几人的时候。
哪怕她们能等到回宫再说呢,他也不会如此生气。
一旦声张,只会叫北蒙看他这个皇帝的笑话。
他平复了下情绪,冷声道:“自今日起,没有朕的吩咐,你们不许踏出营帐一步,好好闭门思过,等回宫后再由太皇太后发落!”
“你们口口声声提起阿哥们,那就长点脑子,多为你们的儿子和自己的体面想想,如果再闹出什么动静,别怪朕不留情面。”
方荷站得离门边稍微远了点,毫不意外地发现荣妃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外头候着的白芍都惊了一下,才赶忙去追。
惠妃颇为狼狈地出来,见到荷,努力保持着进门前的傲气,走近方荷几步,压着声儿警告??
“你给本宫记着,就算你是四品女官,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披上龙袍也变不成太子!”
“本宫等着你进后宫的那一天!”
方荷冲惠妃微微一笑,“惠妃娘娘的话,方荷记下了。”
惠妃瞪她,却发现方荷再无开口的意思,纯粹是......记下就完了。
不是,狠话呢?反驳呢?
还懂不懂宫斗的规矩了!
偏方荷啥也不说,却气得惠妃苍白面色染上一抹病态的嫣红,气得甩袖子就走,还差点崴了脚,被半夏险儿险之地扶住后,飞快离开。
谨嫔和安嫔啥也安静离了御前,都有些后悔走这一趟。
连谨嫔都没想到,惠妃和荣妃能把悲情牌打得这么硬气,真是叫她大开眼界,准备好的姜汁帕子都没用上。
这些年养尊处优,就真把她们脑子都给养没了?
方荷一进皇帐,就见康熙在御案前绕圈,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在心里偷笑,看这位爷气得跳脚却不能发作,比吃蟹黄包还爽。
她含笑上前,捋着虎须调侃,“刚才奴婢都提醒您了,吃多了羊肉容易上火,火大伤身,几位娘娘的顾虑并非无的放矢,您还是得保持平常心嘛!”
康熙心下清明得很。
谨嫔无所谓,安嫔一看就是凑数的,惠妃为了什么不好说,荣妃委屈他能理解。
等回宫后有的是给她体面的机会,可马佳氏就从来不会挑时候。
她要是长脑子,胤祉就不会总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听方荷淘气,他还是气得抬手要敲她:“朕是为了谁?你倒是知道在外头躲清闲。”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就是彩虹屁,“不管您为了谁,您乃皇上,天可汗,旨意所到之处,就该无有不服。”
“奴婢从没怀疑过您御下的本事,也无意戳几位娘娘的眼眶子,反倒更给您添堵,虽然您跳脚的样子也比旁人威武霸气,偏偏您长了手......”
不能因为她有刘海看不见,就非得叫她头角峥嵘吧?
康熙:“......”他还头回听人这么拍马屁。
看着方荷那双恢复灵动且狡黠偷笑的眸子,刚才的火气莫名就消下去不少。
如此就很好,也不枉费他为此付出那么多心力,只盼着她永远别变成惠妃和荣妃她们那样。
他伸手将方荷揽到身前,咬住她的小嘴儿,“朕不光长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往后你再气朕,朕不敲你了......”
“唔......”方荷被迫后仰,小手推在他身前。
有心配合一下吧,可这身高差,对腰子实在不友好。
要不还是动手吧,君子听了康熙这不要脸的话怕是得哭.......
自打第一次亲过方荷后,康熙就像是得了消渴症似的,总喜欢吃点甜的,逮着机会就要把人搂过来亲几下。
方荷怕遭罪,都准备了十几种在幔帐内探索人体奥秘的话术,这人还就没再生出给她上课的打算来......虽然龙棍不是这么想的。
这会子也是,方荷感觉腿都被亲得发软,又叫棍子戳得不舒服,恨不能把人推倒办了,干亲老腰确实有点受不住。
但康熙倒是松开她,换了凉茶去一旁平复去了。
她在心里比了个赞,能晚点推还是晚点推,她实在害怕他的技巧。
但她合理怀疑,他肯定是因为要打猎,怕头一晚上干了体力活第二天体力跟不上,才禁欲。
毕竟康师傅一生要强,是个学习都能学吐血的狠人。
等康熙平复得差不多,梁九功也风尘仆仆回来了。
“万岁爷,阿兰泰大人派人禀报,准噶尔噶尔丹亲王带着世子策零已经到达小滦河附近。''
康熙微微挑眉,小滦河离围场不足十里,半个时辰就能到。
明儿个就要开始行猎了,噶尔丹还真会赶时候。
他看方荷一眼,方荷立刻出门叫端凝殿宫人进来,伺候康熙换了龙袍。
很快,科尔沁的王公们也过来后,噶尔丹就在皇帐外求见天可汗。
康熙晾了他一会儿,才叫他和策零进门。
方荷在里头就寝的帐篷后头,隔着两层屏风,只能隐约看到,噶尔丹是个比康熙还高一头的壮汉。
哦,胡子上都闪着银光,丁零当啷走进来,也不知道带了多少配饰。
进门,噶尔丹和策零就利落下跪,声音如雷??
“噶尔丹见过天可汗,得知天可汗要在木兰行猎,我们早早就出发了,只是路遇狼群,不幸受伤,耽搁了些时候,来晚了,还请天可汗见谅!”
康熙坐在御案前,轻笑了声,端起茶盏,“若朕不见谅呢?博硕克图汗的弯刀不会对向朕吧?”
帐篷内气氛瞬间就紧绷起来,在噶尔丹身后才十四岁的策零脸上甚至闪过一抹厉色。
噶尔丹倒是咳嗽了几下,‘虚弱地笑出声,拔下弯刀举至头顶。
“天可汗说笑了,若您不肯见谅,噶尔丹愿献上弯刀,任由天可汗受罚,怎敢对天可汗不敬!”
这弯刀是噶尔丹身为准噶尔部首领的象征,康熙自不会收,噶尔丹也知道他不会收。
但噶尔丹的这番明摆着臣服的姿态,叫几个暗中警惕或惊惧的王公都松了口气。
如今噶尔丹已统一漠西,偶尔还会侵入漠北,也只有喀尔喀蒙古部落还稍稍能抵挡些,却也不敢挫准噶尔风头。
康熙更不能不给他面子,略敲打一句,便温和笑着起身,亲自将噶尔丹扶起来。
“朕不过一句玩笑话,博硕克图汗不必当真,只是可惜你受了伤,不能参与此次的行猎了,实在是一大憾事。”
噶尔丹像是没听出康熙的试探,笑着指了指策零,“我被狼王咬伤了背和腿,只能以后再与人较量了。”
“不过策零得我教导,猎兽的本领还不错,今年就叫他上场,也跟天可汗的太子和阿哥们比一比如何?”
康熙眸光微闪,大笑道:“好!班弟亲王他们也带了世子来,也该叫他们见见血了!”
噶尔丹笑意更深,“天可汗说得是,只有见过血的鹰,才能飞上天空。”
而他噶尔丹,早晚会占领紫禁城的天空。
等噶尔丹和北蒙的王公贵族退下后,还不等方荷从后头出来,就听得康熙语气带着非常浓重的杀意,吩咐梁九功??
“叫人密切监视噶尔丹和策零的一举一动,再传朕旨意给赵昌,只要碰上噶尔丹落单的机会,杀了他!”
康熙习武多年,对受伤之人会有的气息非常了解。
哪怕噶尔丹面色看起来确实有些失血过多的虚弱,可他深沉有力的气息改不了。
噶尔丹大概是怕在行猎的过程中,会遇到埋伏或者还有其他打算。
不管他想做什么,康熙都不打算放他轻易离开。
准噶尔没了噶尔丹,想要与大清作对,至少也还得有十年工夫,足够他处理好北蒙的外患,灭掉准噶尔了。
方荷脚步一顿,心底微微发寒,无关对错和立场,只是心下更清明了些。
这个世界与她上辈子完全不同,而眼前这个男人,不接受任何人的违逆。
她心下微微叹气,至此,对留在康熙身边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无踪。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就带着四千将士站在了搭起来的高台之下。
不远处,巡逻的官兵骑在马上。
每间隔几人就有一个身着礼服的指挥官,手执书了满蒙汉三语的“清”字旗在围场边缘。
待得身着黄金甲的康熙出现在高台之上,福全和常宁带领所有将士跪地,齐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