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凝玉与之对视三秒,淡然道:“弟子见过央长老。”
央修竹颔首:“你??”
就在这时,试练台上陡然爆发出激烈的喝彩,
盛凝玉回首望去,只见众弟子一脸兴奋的包围着褚乐,就连方才与他对战的青鸟一叶花弟子都带上笑,叹服道:“褚少定力过人,是我棋差一着。”
他本以为这个一向高傲的褚家少爷定会奚落自己,谁知,小少年竟然摇了摇头,摸着自己的鼻子,颇有几分别扭道:“大家都是学宫弟子,不必论那些俗世称呼。
青鸟一叶花弟子一愣,转而与同伴们对视,又是一笑。
这一次,他们的笑容真心了许多。
“既然褚道友这么说,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本就是年少,没什么太大冤仇,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少年们就熟悉了起来。
然而谈话间,褚乐却频频向外张望,终于瞥见一人的身影时,眼神顿时一亮、
“剑......瞧见了么?”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褚乐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向着盛凝玉奔去,抬起头时,少年的目光亮的惊人。
“王道友,我方才用灵力击下了所有剩下的落花??我赢了!”
褚乐的脸颊红红的,眼神中还又方才在台上时未褪去的、孤注一掷的凶狠,然而此刻他又扬着毫无阴霾的笑,两相矛盾之间,竟然让这个往日里目下无尘的大少爷多了几分世俗的可爱。
像是一只得了猎物的凶犬,正摇着尾巴向自家的主人炫耀着。
盛凝玉没忍住,拍了拍他的头,夸赞道:“做得不错!”
药有灵跟着过来,在一旁看着褚乐啧啧称奇,嘴贱道:“早这般不就好了?偏要和我们打上一架才知服软。”
不等褚乐反驳,金献却先坐不住了,他竖起眉毛,不满极了:“药有灵!你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哈?我乱七八糟?不是你先提的么??金献,你都不知道你以前伸长脖子走路的样子,简直和那之前那剑阁里的大鹅一模一样!”
原殊和头都被吵的疼,无奈道:“你们先别说话了。”
“诶,王道友。”青鸟一叶花弟子借机凑到了盛凝玉身旁,“你先前和褚乐那小子说了什么?我那一招百试百灵,怎么偏到他身上就不好用了?”
“你们废什么话?没看王道友都头疼了!”
九霄阁弟子一把推开青鸟一叶花弟子,期期艾艾道:“王道友,你身体好些了吧?”
褚雁书伸出手拦下好奇之人:“你们别乱挤。”
青鸟一叶花弟子小心的伸出手,塞了一个东西到盛凝玉手中,嗫嚅道:“之前之事是我们......总之这是我们的赔礼!”
“嘿!你们怎么就不让我问呢?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刚才......”
此去经年,年华似水。
良辰好景仍在。
盛凝玉看着笑闹的弟子,目光转了转,谢干镜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身侧。
而那树荫之下,落花垂柳之所,此刻空空荡荡,再无一人,独剩树影飘动。
无端显出了些许落寞。
盛凝玉眼神默下,她探出一丝灵识到了那青鸟一叶花弟子递来的储物袋中。
很寻常的储物袋,里面只放了五坛的酒。
“是之前答应给你的。”青鸟一叶花的弟子凑了过来,鬼鬼祟祟道,“是我们的满堂花'',你可藏好了!千万别被发现!”
满堂花啊。
耳旁缭绕着万般声响,盛凝玉的嘴角也和众人一样扬起,心头却荒芜又空洞。
满堂花醉三千客。
曾几何时,她与凤潇声、郦清风、玉寒衣,还有二师兄.......他们许多人,也是在清一学宫之中这样你追我打,欢声笑语。
就连不该出剑阁的小师妹,也被她偷偷拐了出去,偷到清一学宫的学宫里呆了一夜。
“这边就是清一学宫么?那里是师姐的平日修炼的地方么?那是试炼之所么?好像是比剑阁小上一些......咦,那个最高最高的宫殿是什么?当真漂亮啊。”
那时候的宁皎皎??宁骄眨着水润的大眼睛,她的瞳孔犹如一面镜子,倒映着万物色彩。
她难得出来一趟,兴奋的东瞧瞧细看看,像极一只被人从鱼缸倒入溪流的鱼儿,终于得了自由,开心得东游西窜。
盛凝玉揉了揉她的头。
“那个最高的是清一学宫的正殿......唔,正殿是什么?是你师姐我总被罚的地方!”
看着盛凝玉故作愁眉苦脸的模样,宁骄立刻心疼起来,果断道:“那地方不好看,我不要看了!”
那时,尚未改名的郦清风笑眯眯的凑过来逗了几句,惹得凤潇声轻声嗤笑。
凤族小公主高傲的昂起头,不屑与他们为伍。:“你们这群人,连个孩子都骗。”
当年还是九霄阁阁主之女的玉寒衣笑得温柔大方,她身体不好,连着咳嗽了几声,盛凝玉赶紧帮她顺了顺气,就听玉寒衣在她身前,细声细气的开口。
“盛师妹,你这样做,和宴仙长说过么?”
盛凝玉放下手背在了身后,笑嘻嘻开口:“当然没说了,若是真有那日,还望寒衣姐姐帮我求个情啊。”
玉寒衣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低下头:“我能求什么情?”她推开盛凝玉,坐正了身体,“你大师兄最惯着你们了。
话虽如此,玉寒衣手中摆弄着的琵琶音色停顿一瞬,再次响起时,却又乱了些许。
“惯着什么?”盛凝玉瞥见那抹深色的衣角,故意放大了音量,“我大师兄最近日日夜夜的练剑,也不知这剑是怎么练的,竟然要天天去请教身为乐修的玉阁主,理都不理我们??小师妹,你说,大师兄这剑练的,怪是不怪?"
宁骄全然信赖的窝在盛凝玉身旁,仰起头,脆生生道:“师姐觉得怪,就一定是怪。”
她从来最偏袒师姐,自然是说什么都对。
盛凝玉得了肯定,愈发得意起来,头上漂亮的金玉冠一摇一摆,眼疾手快的抢了最后一块菩提蜜花糕塞到小师妹手中。
角落里,深色的衣角不见,却有白色曳地鹤氅出现。
玉簪花香飘飘荡荡,钻入鼻尖。
这香味并不浓烈,却又润物无声,静静地在空气中流淌。
盛凝玉才不管这些。
她不知从何处抽了把轮椅出来,兀自躺在上面,和央修竹并排而坐,瞧着懒洋洋的,舒服极了。
盛凝玉和身边的央修竹碰了碰杯,玩笑着转过头:“二师兄,你看,小师妹都认为我说的对呢!”
墙角处,一声无奈的轻笑传来。
姿态高雅的仙长终于显露出真身,信步而来时,神姿高彻,如?林玉树。
他道:“师妹,不要玩弄央师弟的轮椅。”
央修竹慢吞吞道:“没事的,二师兄,我愿意的。”
但是在场众人,没有人信他。
容阙叹了口气,走到盛凝玉身边,抬手轻轻敲了敲盛凝玉的头顶,嗓音含笑却也威严。
“胆大包天。”
宁骄瞧着有些害怕,吃糕点的动作都慢了,惴惴不安的往盛凝玉身后缩了缩。
盛凝玉不满的瞪了二师兄一眼,抬手用灵力给他倒了一杯灵茶,悬在了容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是是!那就请我们高雅端方世无其二的第一公子选一选,到底是和我们狼狈为奸呢,还是现在就把我们捉拿归案?”
此话一出,凤潇声却又不依了。
她略皱了皱眉头,放下酒杯,转身时面上一派骄矜高傲:“剑阁,还管不到吾等凤族之人吧?”
玉寒衣放下手中琵琶,温婉道:“今日剑阁的宴师兄也不会来巡。”
就连最听话的央修竹,都从轮椅上抬起头,一板一眼的请求道:“二师兄,不要捉盛师姐回去。”
他的语调很慢,却尤为郑重。
郦清风不语,只是也看向容阙。
在场还有其他门派之人,俱是一同明里暗里的打量起了容阙。
容阙从不怕人打量。
他们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动声色,这位外界赞誉有加的年轻仙长低下头,淡然的饮了一口茶,旋即眉头微微一蹙。
“这茶??”
盛凝玉哈哈大笑:“茶里有酒,是郦清风特意带来的“满堂花''。”她拉住了容阙的衣袖,得意的挑起眉,“味道如何?二师兄。”
“啊。”央修竹好似突然被触发了什么机关,慢吞吞道,“学宫内,不许饮酒的。”
“是啊。”盛凝玉挑了下眉,拖长语调道,“容师兄,你也触犯门规了。”
早有人忍不住直接看向容阙,却见这位素日温润的仙长抿起唇角,笑容清雅含蓄。
他看着他的师妹,星星点点的笑意在他眼中凝结,似是漫天星月。
“师妹,你似乎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忽得爆发出一阵大笑,在梨花树下,嬉笑闹作一团,
那时候的大家有什么怨仇呢?最大的怨恨,可能就是今日试炼台上你超过了我,那次比试之时,你竟然趁我没注意,偷偷和别人组了队。
盛凝玉想,就连长安也曾提起,他那时受到的最大打击,就是因修炼敷衍马虎,被兄长责骂一顿。
妄生梦来颠倒梦,四时景生四时楼。
在这四时景中,四季可以同存,祖辈的怨仇似乎也可暂时放下。
这其中蕴藏着无数个日后回忆起,都觉得美妙道不可思议的时光,某些时候,盛凝玉几乎也觉得,那些时候,只是她多年前,心生妄想而做的一场梦。
春日无穷尽,年少千般好。
盛凝玉啊。
盛凝玉。
夕阳欲颓,光影万千之下,她看着前方那些一蹦一跳,互相打闹着的少年,心道,你实在不该想。
不该。
左手在右手的伤口处反复摩挲,好似要将那已成疤痕的旧伤再次掀开。
盛凝玉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接下来,她要拿回鬼沧楼的灵骨,要在千山试炼要探查究竟,要借着十一门派齐聚时揭露褚家所做之事??
或许那时起,褚乐也会变成下一个“风清郦”,又或是下一个师弟。
央修竹。
盛凝玉不愿被他知道身份,除却剑阁诸事不明,不愿暴露身份外,更多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央修竹。
问心有愧。
曾经的盛凝玉天不怕地不怕,遇不平事,总要刨根究底,弄个清楚。
直到那一次。
玉寒衣是九霄阁阁主玉章秋夫人寒如素留下的唯一血脉,但寒夫人身中合欢宗奇毒“莫相催”,此毒会令人日复一日容颜娇美,却又日复一日的虚弱下去,最终药石无医,香消玉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