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在麦浪之上翻滚,卷出一股热气,直扑人面而去。
孙土柳直起腰杆,抬起手抓起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又摘下笠帽,使劲地摇着风,对隔壁田地里的孙壮喊道:“大壮老哥,这天热得很啊。”
孙壮一手持镰刀,一手抓着麦秆,弯腰割下一把麦子,抬起了黝黑的脸:“哪年夏日里不热?赶紧干活吧,王老人可是说了,兴许过两日会有雨,这麦子熟了,可不敢遭雨打。”
孙土柳咧嘴:“今年打下来粮食都是咱们的,我想好了,卖个两石,换个几百文,到时候给家里添置点布匹,孩子都十二了,总光着屁股不像话。”
“卖什么卖,全都屯起来,饿不死才是硬道理。”
拄着拐杖的王老人走了过来,听闻这两个家伙想卖粮,当即训斥一番,又催促两人快点。
孙土柳、孙壮哈哈大笑,弯腰继续割麦子。
王老人见人勤快了,这才放心地朝着路边走去,然后坐在地头外的一棵大杨树凉阴下,滋溜着一壶米酒,眯着眼享受着。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了下来。
杨廷和下了马车,搀着李东阳下来,马夫将马车停到路边。
李东阳看了看忙碌的田间地头,老脸之上堆满笑容,走向王老人,招呼道:“老人家,这里是何处,百姓如此勤勉。”
王老人抬头审量了下李东阳、杨廷和,砸吧了下嘴:“看你说的,哪里百姓不勤勉,谁会和庄稼过不去。只不过往年一到收成时,人人愁苦各类税赋和徭役,今年不同,不用交税赋,徭役也少得很,都盼着过好日子,哪个敢不勤快点,老夫拿棍子揍他。”
杨廷和见老头有些威严,说话不同寻常百姓,揣测道:“想来是这里的老人吧?”
王老人呵呵笑了笑,道:“我是这孙王庄的观农老人。”
杨廷和、李东阳连连点头。
老人制度,是朱元璋设计治理乡里的三驾马车之一,另外两辆马车是粮长制、里甲制。
按照朝廷规制,民间户婚、田土、斗殴、相争,一切小事,须要经由本里老人、里甲断决。若系奸盗诈伪、人命重事,方许赴官陈告。
换言之,一般程度的小事是不允许直接跑县衙里告状的。
当然,这对于喜欢诉讼,动辄告状的江西等地,有些不太适用,没办法,文化程度高,总需要找个地方显摆下学问……
老人和里长、甲长一样,都是服徭役的一种,出于管理地方百姓的需要,老人类型颇多,如木铎老人、窑场老人、旌善亭老人、观农老人等。
李东阳寒暄一番,询问投献田地之事。
王老人笑道:“我家田也投献给皇庄过,只不过今年皇庄废去,田又回来了。”
李东阳眼神一亮,坐在了王老人一旁,问道:“明明是自家的田,为何偏偏要投献给皇庄,那管庄太监难道不要你们的收成?”
往老人一瞪眼:“怎么不要,二税一,比朝廷的正税重了十余倍。”
杨廷和皱眉:“如此苛刻,为何还要将田送过去?”
王老人喝了一口米酒,摇头叹息:“谁家愿意给他们送地送粮,这不是朝廷徭役太重、太频,家家户户吃不消。将田投献给皇庄,管庄太监再不是好人,也不会让官府将咱们抓去服徭役不是。你们有所不知,有时候,一次徭役下来家破人亡……”
李东阳沉默了。
这一路走来,问了许多人,听到的答案几乎一样。
百姓投献田地给官家、势要之家,目的不是逃避税赋,毕竟朝廷税赋很低,远远低于官宦、势要之家等索取的部分。
百姓逃避的是徭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