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民的印象里,东阳是他所有儿女中最不起眼的,因为她的性格太温婉,从来不像别的皇子皇女那样为了争宠一个劲地往他跟前凑,东阳无论任何时候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像个超脱于世的局外人,用旁观者的眼光静静看着并不属于她的天伦。
久了,李世民也习惯了,和她那曾经是宫女的母亲一样,从来不擅长去争什么,除了安静,便是等待,她的母亲足足等了他半辈子。就连死,都是安安静静的死,死后好几日他才知道消息。
而东阳,似乎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性格,李世民给她什么,她便接受什么,不给,她也从来不要,自小养在深宫里,连宫门都没走出过,每日除了绣工便是读书,安静得如同在世间隐形了一般。
如此温婉的女子,怎会用如此可怕的目光看着他?
李世民只觉耳中一阵嗡嗡的响,一桩为她安排好的婚事,竟成了父女二人仇恨的恶因。
他忽然发觉,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好失败。
东阳站在殿门口,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李世民,注视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亲手将她一生最美好的姻缘拆散的亲人。
“父皇,皇权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它,甚至可以牺牲女儿?”
李世民怔住,他很不习惯东阳的语气变得如此锋利,咄咄逼人。
随即李世民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你是朕的女儿,朕何曾牺牲过你?高履行哪里不好?无论人品还是文才武功,皆是上上良配之选,朕做主为你选的佳缘良人,难道是推你入火坑吗?”
东阳凄然一笑:“高履行再好,终究不是女儿想要的人。此生所托非人,不是火坑是什么?”
李世民怒了:“你……好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对朕说话!”
东阳怆然一笑:“生无可恋。胆子自然便大了。”
李世民怒道:“朕知道你不甘心,你想嫁的是李素那个浑小子。那小子有什么好?看着斯文尔雅,其实油头滑脑的,一肚子坏水,这样的人便是你认定的良配?”
东阳深吸口气,道:“李素是好是坏,我最清楚,旁人纵有千般好,在我眼里。连给李素提鞋都不配!”
李世民怒极,微微眯起眼,眼中射出一缕戾气,森然道:“李素什么都好,所以,你待如何?”
话说到这个地步,东阳索性完全抛去了以往的矜持和懦弱,狠狠地一扬脖子,瞪视着李世民,大声道:“女儿此生非李素不嫁!”
李世民沉默地盯着她。殿内莫名充斥着一股阴冷之气,良久,李世民阴沉地道:“非李素不嫁……好志气。朕有个好女儿啊!朕问你,若李素忽然变成死人了,你嫁给谁?”
“……长安城如今流言满天飞,都说皇家与高家联姻必有报应,听说今早连御史台的御史们都上疏参奏此事,许多朝臣亦纷纷质疑皇家与高家联姻是否妥当,高士廉气得鼻子都歪了……”
村口的银杏树下,王直详细地为李素述说着长安城的风声,神情颇带着几分得意。
一介平凡无奇的庄户子弟。竟能引发朝堂话题,让朝中君臣们吵得鸡飞狗跳。对王直来说简直算得上荣耀了。
李素蹲在地上,心不在焉地点头。眼睛却盯着树洞里的蚂蚁窝,心思根本不在王直的话题上,眼前这个蚂蚁窝似乎比所谓的朝堂君臣有趣得多。
见李素毫无反应,预料中的夸奖迟迟不至,王直不由有些失望。
“哎,李素,你说两家联姻必有报应,到底是真是假?真有报应吗?”
李素嗯了一声,道:“当然有报应。”
王直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真有报应?道君报还是菩萨报?”
李素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来报。”
“你怎么报?”
李素不答,如何报应是所有谋划里面最关键的一环,现在还不能泄露出去,王直也不行。
“你见过变戏法吗?”李素忽然换了个话题。
王直急忙点头:“见过,以前有游方的和尚或道士路过咱们村化缘,通常都要变一变戏法才能化到缘,和尚和道士都是菩萨神仙派下凡的,不会变戏法的和尚道士定然是假的。”
“和尚道士变的什么?”
王直来劲了,两眼直放光:“他们会的可多了,村里老人们说是仙术,看完了吓得直磕头,我看就是戏法,比如剑斩妖魔,随便念几句经文,然后一剑朝白纸劈去,纸上便有一个妖魔的影子,还带血呢,还比如火球伏魔,黄符纸揉成一团往天上一扔,轰的一声变成了一个大火球,还能听到妖魔吱吱的哭嚎声呢,又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