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他叫住她,墨兰色的眸中翻涌着某种深晦的波涛。
段子矜没回头,“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回来了,你还会……”
“不会。”段子矜回答得很干脆,亦很平静,“无论他信我还是不信我,我们都很难重归于好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不过今晚听你说了这些,突然发现,八年的感情,最终落下一句他不信我……”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很难捉摸的笑,深处却回荡着细微的苦涩,“总归让我觉得有些遗憾。”
“嗯。”
段子佩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卧室的门被完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他和那半杯凉透的牛奶时,他才仰着身子重重往后靠去。
其实他知道,江临回来了。
下午姚贝儿去接机之前特意到他面前炫耀了一番。
那时他坐立不安,担心悠悠听说了这件事会不死心地扑到江临身边去,不管不顾地和他重归于好。
后来他担心的果然发生了,晚上悠悠从酒店出来后去了江畔别墅,唐季迟早在刚抵达那里的时候就给他发了短信。
他抬手掐着发胀的眉心。想起唐季迟在短信里说江临还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
除了厌恶他的做派之外,段子佩又不禁生出几分庆幸——如果悠悠真的因为看到那个女人而死心,倒也正好。
可他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第二天一早,周亦程开车来接先生上班,刚一进别墅的门,远远便看到餐桌前坐在先生对面的女人。
束着头发,穿着清凉随意,手里正拿个小勺不停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好像刚起床似的,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周亦程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
昨天先生居然带这位穆小姐回家了?
江临见他来了,放下手里的报纸,淡淡道:“我今天要去趟公司,你自己在这边随便逛逛,想出门的话,让司机送你。”
穆念慈应了一声,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温静地开腔:“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来。”
“哦,那我等你。”她放下咖啡杯,见江临要出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匆道,“对了,别忘了把我的书带回来。”
江临颔首,“好。”
这老夫老妻的既视感让周亦程茫然了,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敢问,沉默地看了穆念慈一眼,又沉默地跟在江临身后走了出去。
集团八周年庆典刚过去一天,传世总部便一改昨日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有部门都深陷一片水深火热,各部门领导更是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江临不在的这两个月,公司里许多项目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进展不顺利,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每一组项目的相关员工开会,从大到小、从急到缓,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去卫生间以外,他就没离开过会议室那张真皮椅。
越接近会议室那股冷气压就越是明显,谁都能看出来江总心情极其不好。这一天下来,谁没被骂过两句?
江临在开会的时候多数时间是双手叠握,安静地坐着,像只蛰伏的猛兽。一旦开口说话,那锋利的言语分分钟能把人刺穿。
即便如此,也没人敢抱怨,因为他词锋虽利,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在理。
终于,在开完下午第四场会议时,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表说:“半个小时之后继续。”
众人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他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们的心无声揪紧,“工程部的负责人呢?”
大家同时向工程部的小李看过去,心中不禁同情起他来——被江总点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喝水的小李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水杯砸了,他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低声道:“江总,我在。”
男人俊漠的长眉微微蹙起,“你是谁?”
小李的心又是一哆嗦,他想说,江总,您叫工程部的负责人,我站起来了,那我不是工程部的负责人还能是谁?
然而他毕竟没有这个胆量,只道:“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工程师,我姓李。”
首位上坐着的男人翻开文件夹,深邃的黑眸略微一扫,嗓音冷得骇人,唇角却翘着,“这套设备改良方案,两年前埃克斯集团就已经弃用了,你现在把它拿给我看……是在暗示我,你想辞职休假吗?”
小李干瘦的身板一瞬间抖如筛糠,他万万没想到,他精心“装点”过一番的方案,会被江总一眼看破。
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虞宋却陡然生出了个奇怪的念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男人几眼,清了清嗓,沉声对小李道:“你怎么办事的?把你们总工程师叫来!”
周亦程掀起眼皮,诧异地瞧着他,虞宋这小子平时可鸡贼了,这种节骨眼上他连声都很少吭,生怕引火上身,今天怎么主动踩上地雷了?
也不怕被先生迁怒?
想着,周亦程看向首座上面容冷峻的男人,却见男人紧抿着唇角,脸上虽然不悦,可半句反驳阻止的话都没说。
虞宋再怎么说也是江总身边的人,平日里为人和善,但真板起脸来,气势也不差分毫。小李被他一眼看得不敢抬头,战战兢兢道:“段工,段工今天休息……”
段工!他竟忘了总工程师是段子矜!
周亦程怔了几秒,眸色忽然深了。
只见那俊朗温淡的男人略松了唇角,再弯起的弧度煞是冰冷嘲弄,“今天是休息日?”
听着他的话,周亦程总算懂了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先生是先点了工程部的名,然后才打开设计稿,开始挑刺的。
也就是说,不管这套方案有没有问题,小李都免不了这一顿训斥。因为从一开始,枪口瞄准的就是小李背后的人!
小李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倒是有其他部门的领导阴阳怪气道:“江总有所不知,段工每个星期都可以比其他员工多休息一天,这是人家总工程师的特权。”
听了这话,男人眼底渐渐覆上一层阴霾,他不动声色地问:“谁批准的?”
“傅总。”那人继续讽刺道,“亏我们还以为段总工程师实力非凡,上四天的班能干完我们五天的活。没想到……交出来的方案都竟然是这种对手公司两年前就弃用的东西,段工手底下真是人才济济、风气肃然啊!”
虞宋闻言左右脸同时一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他本是有心把段小姐请到会议室来和先生说说话,结果怎么莫名其妙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来了?
会议室里隐隐有了议论声。
“傅言?”男人肃冷的嗓音轻易盖过了其他人,深邃的眉骨下,一双眸子色泽忽明忽暗,“他人呢?”
“傅总昨天就休假了,今天还没来。”
“好一个上行下效!”男人将手里的钢笔蓦地拍在了桌子上,下面的人同时噤了声,他抬眼看向静立在角落恨不得隐身消除存在感的茂添,冷笑道,“把你们家傅总给我‘请’回来,告诉他今天下班之前如果我见不到他,他这个副总的位置有的是人愿意坐!”
茂添眉头一皱,他是傅家的人,全公司上下,连商总和邵总和他说话都不会用这种态度。
但他到底也不敢和江总呛声,只道:“是,江总。”
解决了傅总的事,下面又有人问:“江总,那段工怎么办?”
男人的双眸眯得狭长,口气不冷不热的,“人事呢?把她的出勤记录重新统计清算,欠下的工时,从今天开始,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直到补全为止。接下来半年的奖金,全部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