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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百世不磨(1 / 2)

这炼丹房是间极为宽敞的半圆形石室。映入六人眼帘的是一排又一排将墙面凿开的横穴,穴中由上至下、从左到右,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大小不等的药瓶药罐。面北靠墙的一张大石桌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用来研磨、称量、搅拌的种种工具。石室内。东北和西北角两处各设一炉,炉火终年不息。

荆天明一入门内,便闻到之前他在珂月身上闻到过的那股神奇香味,「原来是药味啊。」

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坐在东北角的炉火前面,专心致志地盯着架在炉上的一只小盆,红红的火光将她苍白的脸颊照映得略有血色,却无法穿透这女子周身那股了无生气的寒意。另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站在西北角的炉火前面,很懊恼地盯着架在炉上的另一只小盆。

「看来火炉上烧煮的便是那长生不老药了。」刘毕心中一直对传说的仙药存疑,但此时见了月神乌断与神医端木蓉两人脸上严苛的表情,不禁暗想:「说不定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

珂月一入得门内,先是东张西望,见徐让并不像鬼谷三魈所说的亲自在炼丹房中镇守,随即发出一声欢呼,往乌断和端木蓉两人跑去。抱抱这个,又抱抱那个,忙得连话都来不及说。乌断面无表情地任由珂月又拉又抱,端木蓉却笑眯眯地连声道:「好啦、好啦。行了啦。」

众人见鬼谷谷主竟不在房中,都觉得今日真是好运至极。原本以为得要硬闯过鬼谷三魈、卫庄与徐让诸多高手,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看来今日必能顺利将端木蓉与乌断两人救出,同时毁去那长生不老药。

「你既然回来了。那白玉呢」端木蓉性急的个性依旧没变,珂月才刚刚放开自己,便急忙问道。「对白玉给我。」乌断不知多久没开口了,也凄厉言道。

「白玉我拿到了。」珂月一手拉住月神,一手去扯神医,言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别管什么白玉了。两位姑姑快跟我走吧」「你胡说什么」「什么别管白玉了」端木蓉和乌断不约而同地叫喊了起来,「快把白玉给我拿来」「姑姑」珂月哀求道:「阿月求你们了,快跟我走吧。你们也知道的,只要仙药熬煮完成,他们便会杀了你们,你们想想,只要你们二人活着,这世上便有可能会出现第二颗长生不老药。鬼谷这些人怎能容许你们二位活着出谷」

「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傻丫头。」端木蓉道:「现在快把白玉给我。」

「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从乌断的表情看来,她已几近疯狂。她捏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捏过又换一根,在两座火炉间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言道:「八年不,十年」乌断幽暗的双眼中闪着鬼火,轮流盯着这石室中的每一个人,「你你还有你你们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在炼制这副方子吗」乌断捡起丢在大石桌上,那原本交由徐让保管的九十八片竹简中的一片,「这房子这仙药」乌断突然转过身来对着花升将大喊大叫道:「你知道吗月神乌断是不会输给风朴子那个老头的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乌断激动地说着,却又突然失落了起来。她拿起桌上另一片竹简,塞进口中,喀喀喀地咬着,涎水顺着竹简滴落在地。乌断呜咽道:「可是她解不出。月神乌断她居然解不出。第五十六片你看」乌断将口中的竹简吐出来,在刘毕面前摇晃着,「就是这一片就是这一片你也不懂,对不对对不对」

「没人能懂所以所以他们找来了我师妹。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哈哈哈哈」乌断仰天大笑,「我们一路解了下去。解下去解下去解下去」乌断拉起荆天明的手,直推他到东北角的火炉边上,「你看啊。你闻啊。你听啊。这就是长生不老药」或许是心生怜悯,荆天明不忍忤逆她的意思,便依言照做了。乌断等他看过闻过听过之后,又拉他到西北角的那座炉火边上,「你再看啊你再闻啊你再听啊这锅也是长生不老药。我们煮了一模一样的两锅。为得是预防万一啊。」乌断突然甩开荆天明的手,百般怜爱地说道:「我心爱的仙药。我的长生不老药。」说着也不管锅子尚在炉火上沸腾着,十指便轻轻地去摸锅沿。一股刺鼻的人肉焦味传来,使得在场的人好生难受,但乌断脸上表情却如同寻常人一般,口中念着:「长生不老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

「这不是长生不老药。」端木蓉冷冷说道。

「你说什么这怎么不是长生不老药」乌断嘶吼着。仿佛天下的人都跟她过不去。

「缺了最后两片竹简。」端木蓉从一个石穴中拿出梅花黑盒,翻来覆去地在手中玩弄,语调随即也变了:「看不见。整整三年多了。可就是看不见里头的竹简写些什么打不开这盒子,那两个锅子里装的就只是废物。」

「她也丧失理智了。」荆天明原以为疯的只有乌断,此时看了端木蓉脸上表情,才知端木蓉也同样走火入魔了。

「好姑姑」珂月也看出来了,她哀告着,「走吧。这就跟阿月走吧」又像骗小孩似地说道:「不然这样好不好姑姑们先跟阿月出去。回到神都山后,我们再继续炼制这个仙药。啊」

「不可能的哪这么容易」端木蓉喊道:「这些药材、炉具,都是百中选一。离了这里,便再也完成不了仙药了,给我」端木蓉朝珂月伸出手,「快把白玉给我打开这该死的盒子。」

「不行」珂月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们现在就得走。一会儿若是徐让回来,那便谁也走不了了。」

「他不会回来了。」端木蓉言道,「你放心吧。」

「应该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乌断言道,她孱弱的手臂指向歇山身后一个横穴,「他就在那里。」宋歇山等人听闻此言,都是唬地一跳。虽说早就心中有数,身为鬼谷谷主的徐让定然怀有绝世武功。但谁也没想到,徐让的武功居然高到能在斗室中,完全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大惊之下,荆天明与宋歇山对望一眼,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莫非天下真有如此高手」

「嘻嘻嘻。」只听乌断笑道:「他不会再来了,不过也走不了。他徐让他他死了。」乌断过去掀开挡在横穴前的布帘。六人都忍不住靠过去看。

昏暗的光线中,石穴上那堆瓶瓶罐罐之间缩着一团东西,几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看清那团东西究竟是什么,然后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老人。已经一百多岁的老人。

老人浑身干枯犹如树桠,脸上的皱纹多如麻线。眼皮下垂到几乎只剩下两条眼缝。透过眼缝,可以瞧见里头的眼珠子蒙着一层薄膜浑浊不清。老人宛若一只乌鸦似地缩着肩膀曲着腿,被倒放在墙壁的石穴里面。

「这是徐让没错。」荆天明认得这张脸,「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死了」

「三天前,他就死了。」端木蓉用一种抱怨的口气说道:「我们嫌麻烦没有处理。只好将他塞在这里。」乌断上前摸着徐让微微张开的僵硬双唇:「告诉你们,我还灌了几碗仙药到他口中。」说着咯咯地笑了,又尖叫起来,「没有用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我的长生不老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没用没用呜呜呜」

「他。这徐让是怎么死的」一直没开口的宋歇山忍不住问道,「谁杀了他」

「怎么死的你问我他怎么死的」端木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与口吻叫道:「一个上百岁的老人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哈时间杀了他。哈他自己谋杀了他自己。当然是老死的你这蠢猪」端木蓉突然转头,对珂月怪叫道:「现在傻丫头白玉给我」两只眼睛圆瞪凸得似要掉出。

「徐让既死,一时间倒没什么可怕的了。」荆天明对珂月点点头,「给她吧。让她把梅花黑盒打开。」宋歇山、花升将、刘毕、辛雁雁四人也一一点头。珂月本不愿意,只一心想将二人硬生生架离鬼谷。但如今乌断的疯狂看来是没有救了,两人既如此执迷,怕只怕连端木蓉的神智也将无法恢复。珂月内心挣扎,最后想道:「也只好赌上一把。说不定打开盒子,端木姑姑便能清醒过来

端木蓉接过最后一块白玉,又从一大堆瓶瓶罐罐中分别取出其余四块,与那梅花黑盒一同放置在石桌上。

一时间,众人皆不禁屏气凝神。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秘密即将要在他们面前真相大白,每个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室内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就看端木蓉按着木盒上的纹路,极为谨慎地将五块白鱼状的玉坠一一镶嵌而入。五块温润的白鱼玉坠,在黑色木盒伤透排成了一个圆形。端木蓉这几年来也不知对着这黑盒琢磨过多少次了。这时白玉玉坠到齐,她仿佛已经开过这盒子几百次了似的,毫不犹豫地将这块白玉下拉、那块白玉左旋。在端木蓉东按西扣之下,原本正圆形的五块白玉,慢慢在黑盒上头排成了一朵白色梅花。荆天明心中暗道:「怪不得叫梅花黑盒。」

自梅成形之后,端木蓉不再动手,只盯着那盒子屏息以待。众人正想问,「然后呢」就在此时,黑盒子上、白梅旁那只木雕的飞鸟,突然打开了它的嘴,一滴鲜血也似艳红的液体滴了出来,落在地上,冒出阵阵青烟,显然是一种极具腐蚀性的物质。

「啊可以打开了。」端木蓉欣喜若狂地叫道,伸手轻轻一拉,便将那梅花黑盒打开了。原来这梅花黑盒外部根本没有锁,随时都能拉开,只是若不将白玉嵌上,盒子开启时那血一般的液体便会将竹简蚀去。珂月的外祖父马水近深知人性,这才特别请神匠鲁班的后人刻意打造。三年多来,端木蓉不知用了多大定力,才忍住不硬去打开眼前这黑盒子。这也是造成端木蓉神志不清的原因之一。

梅花黑盒中再无机关。端木蓉伸手进入盒中,取出了在里头沉睡了几十年的两片竹简。「写写些什么」虽然人人都想问,但乌断第一个叫了出来。

「是药引。」端木蓉拿起第九十九片竹简,看着上头刻下的文字惊叫道:「是药引的方子师姐」乌断眼中放射出狂喜的光芒,争着来夺竹简,「给我看。给我看。这个容易、这也不难。嗯嗯」乌断读着药引。端木蓉却从盒中拿出最后一片竹简。众人心想,药引既然已经写了出来,不知这第一百片竹简写了些什么

只听端木蓉将竹简上的文字朗朗念了出来:「此物不祥,忝世之功,成不能舍,老夫之过也。」

「别听师父那老头子的疯言鸟语」乌断听了呸地一声,「师姐,还是快来跟我一起斟酌这药引才是。」端木蓉闻言点点头,便将那第一百片竹简随手放在桌上,跑到乌断身旁去了。

「风朴子老前辈。」荆天明心中却多有所愁,他突然想起风朴子仙逝时,在神都山上,他与毛裘两人一同看见凤凰落泪。荆天明心中一阵难过,拿起那第一百片竹简,又读几遍。「此物不祥此物不祥。这长生不老药虽是风朴子老前辈所研制,但他自己不吃,宁愿选择有限的生命,这种智慧和定力实非一般人所有。但是风朴子老前辈明明知道,这长生不老药留在人间定为祸患,却还是忍不住将药方留了下来。怪不得他要说自己忝世之功,成不能舍,实为过也了。」荆天明沉思片刻,一个问题浮了上来,致使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当初风朴子研制这仙药时,风朴子必然也与现在的乌断、端木蓉一样,费劲苦心炼制。但风朴子既死,便证明他自己绝对没吃那长生不老药。既然他自己没吃,又怎能证明长生不老药确实有用但如若不确定有用,风朴子又岂会大费周章留下这一切「如此说来,到底是谁吃了当初风朴子炼出来的那颗长生不老药」

荆天明正自出神,却听乌断一声怪叫,「该死该死师父这死老头怪老鬼」乌断不停骂道:「这药引这药引最后这二味药引该上哪儿去找千年沉木、银蛇头骨。这两样药引千古难逢,即使真能找到,只怕师妹你我两人也早已烂成了灰。」端木蓉闻言,急忙抓过竹简细看,见最后两味真是千年沉木、银蛇头骨,万念俱灰之下,双膝一软泪出痛肠。见两人抱头痛哭,荆天明和珂月倒松了一口气,心中俱想:「如此以来,她们定肯出谷了。」

「骗子骗子」乌断又喊又跳,手脚乱摔乱踢,乒乒乓乓地也不知砸烂了多少瓶瓶罐罐。捣毁半间石室还不足以解恨,乌断索性走到西北角火炉边上,拿起火钳子,锵地一声将熬煮了多年的仙药锅子打碎。端木蓉也不阻止。只见那墨绿色的仙药汁液流了一地,又滴进火中,冒出古怪的黑烟。「咳咳咳」那黑烟熏得众人拼命咳嗽。「姑姑,我们走吧」珂月掩着口鼻,却依旧咳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卫庄在门外,见阵阵黑烟从门缝中冒了出来,便打开们来看。望见室内黑烟蒸腾、乌断发疯、仙药翻覆、端木蓉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卫庄急忙走进石室之中,瞥眼间,却见徐让躺在石穴中的尸首。大惊之下,卫庄转头厉声问荆天明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杀得了徐让」「不。这徐让三天前就死了。」「乌断干嘛打碎仙药」「这」

「住手。」

「住手。我说住手」正当乌断手拿火钳,打算去砸烂东北角炉上的那锅仙药时,一个难听至极的声音响起。此时第一锅仙药引发的黑烟已差不多散去。众人面对面,却看不出方才是谁开口说话

乌断哪里理会别人阻止,自是走到东北角火炉上边上,高高举起火钳,便要打下。「住手快住手」那个嘶哑的声音叫道:「千年沉木、银蛇头骨,神都九宫掌门人信物左耳方珠是千年沉木,右耳圆珠乃是银蛇头骨药引药引」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这嘶哑非人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从壁上石穴传来的。众人齐都回头,望向徐让干缩的尸首。只见那尸首的脸上慢慢充满了血色,胸口也开始起伏。「好痛苦我死了吗」徐让撑开双臂,蹬蹬双足,从横躺了三天的石穴中跳了下来。荆天明揉揉眼睛,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徐让,比上次在蓬莱殿看到的徐让,好像又缩水了一截。

「奇迹」乌断叫喊道:「不不不是奇迹有效,仙药真的有效你死后,我给你灌了三碗。哈哈哈哈」她抛下手中火钳,双臂保住仅剩一锅仙药,喊道:「仙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

在场众人全都吓傻了。谁也没看过有人能死而复生。「这真是仙药的效用吗」「这仙药不是尚未完成吗」「生死人而肉白骨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若这真是仙药药效,岂能让端木蓉她们将这药完成」众人虽都没开口,心中却思绪纷乱。

「追了这么久的东西,原来一直就在眼前。」端木蓉此言说来满心苍凉。她朝珂月一摊手,命令道:「拿来。」珂月将两颗珠子放在左手心紧紧握着,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听得一人吼道:「万万不能给」

珂月一回头,发话的人却是刘毕。「珂月,快走」刘毕说话同时,嗤地一声长剑出鞘,大步上前,挡在了珂月身前。刘毕面对徐让,持剑的手也忍不住颤抖。珂月却万万没有想到,一路上对自己怀疑至此的刘毕,居然会首先发难站出来保护自己,一时间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珂月紧紧握住神都九宫掌门耳环,心中琢磨道:「原本只道姑姑们是被鬼谷硬关在这里,却没想到她们是自己心甘情愿留下。看来今日要她们跟我走是不可能了,但我若能将这对耳环带走。毁去,仙药再难炼成,也等于救了两位姑姑的性命。」珂月心意已定,转头看向荆天明,两人之间不须言语,只消一个眼神,荆天明已然会意。

荆天明首先发难,两手两脚全用上了,将长桌上的瓶瓶罐罐胡乱又抓又踢,全都掷向乌断怀中所抱的最后那郭仙药。不出所料,徐让果然去救。砰地一声,荆天明踢开木门,左手在辛雁雁背后一送,口中叫道:「大伙儿快走」

珂月领头,辛雁雁在后,刘毕、花升将跟着奔出,宋歇山。荆天明殿后。六人冲出炼丹房,一路狂奔。出乎意料之外,后头先追出来的却是端木蓉与乌断。紧接着是尾随端木蓉的卫庄。武功高深不可测的徐让却在炼丹房中喘息不已。原来徐让死而复生,全身经脉运转极为缓慢,方才为救仙药,他逞强出手接下荆天明掷出的十来种瓶瓶罐罐,此时心中狂跳,只得坐下去调匀气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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