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自己本不信命，可有时候又不得不信。</p>
在没得到模拟器前，周成也并没找到特别多自己没能够考上研究生的理由。他够努力，够踏实，够沉稳。</p>
不然也不会连续三年都能上线。只是可能专业的基础，稍微差了点吧。</p>
可要说太差吧，周成也并不这么认为。</p>
本科毕业后，并入规培的人里面，真正特别优秀的人，又有几个呢？</p>
他能够做到管床不出问题，协助上级医师手术不出岔子，单独值班，不出现投诉等情况，及时给上级医师汇报，自己能搞定的病人，能够很好地打发走或者收治住院。</p>
周成自以为，自己并不在专业上就比其他的普通住院医师甚至是研究生差了一些。</p>
当然啊，像罗云和杨弋风这两个怪胎，那还是要除开的。</p>
就拿自己与杜严军比的话，周成也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在专业上差，在理论上，只论骨科和医学基础，周成也并不觉得比杜严军差。</p>
但杜严军能考上，他就考不上。</p>
这就是命。</p>
如果这一次，周成还没考上的话，他是真的决定不再去考了。</p>
没必要硬着往上面硬刚。</p>
四年，十八岁入本科，中规中矩，二十三岁毕业，也是平常的年纪。三年规培一过，周成就到二十七了。</p>
如果明年再考的话，他入学的时候就得二十八奔二十九走了。硕士三年毕业就是三十一岁出头，接近三十二岁了。</p>
人生没几个四年可以耽误的。</p>
杜严军听了这话神色一动，表情和内心渐渐平息，开口说：“周成哥，你一定会行的。”</p>
只是内心里想，若是周成真考了出去，那么以后，医院里就真要少了周成了。</p>
“希望吧。”</p>
周成换了个话题：“你事情都搞完了吗？是不是事情太多？我现在没其他事的嘞，如果你们搞不完的话，我可以来帮忙的。”</p>
周成没忘记自己身份，让他不值班和不管床，那是蔡东凡和严骇涵给面子，但在杜严军等人的内心里，自己与杜严军是平齐的。</p>
不管床这样的标新立异，有点太过，因为庞定坤这个博士都没摆这样的谱。</p>
杜严军连摇头：“不是，周成哥，我们组里面现在的病人和事情都不太多，虽然病人的周转是很快。”</p>
“但比起其他两个组来，事情明显少了很多。”</p>
“是权哥，他说他帮我换药，帮我开医嘱…”杜严军说到这就停了，看向周成，也似乎有点理解当时他做这样的事情时，周成的内心波动了。</p>
周成笑了笑，对杜严军竖起了大拇指：“不错，咱们组兄弟几个，路子还挺整齐划一的。”</p>
杜严军稍有尴尬，这气氛是他先带起来的，现在他再如何不情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张正权啊，赶紧想明白，别来和他抢机会了。</p>
对周成则说：“周成哥，那你学习吧，我去躺一会儿，不打扰你休息了……”</p>
中午，十一点。</p>
杜严军才从床上一个翻身下了床，对周成说：“周成哥，我点的饭到了，我去拿啊。是在办公室吃还是在休息室吃？”</p>
如果周成没在休息室搞学习的话，在休息室是最妥当的。</p>
但饭菜的余味会很影响注意力，因此杜严军才这么问。</p>
“去办公室吃吧。”</p>
“今天早上，好像科室里还挺平稳的啊，一个急诊病人都没有。”周成笑了笑，颇为觉得有点自得。</p>
好像他值班的时候，运气一般都还蛮好。</p>
“嗯，没什么情况，希望是一个平稳的二十四小时。”杜严军稍稍皱了皱眉。</p>
值班的时候，讲这样的话可不吉利，心里自恋地默念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p>
……</p>
张正权成功地蹭饱了肚子后，是觉得真干劲十足。</p>
只是，当三个人吃过饭，回到休息室后，张正权看着周成在备考研究生，眼神不由一动，似乎有点不解和愧疚。</p>
他也曾经备考过研究生，不过本科毕业那年没考上，就没想这档子事儿了。</p>
周成如今规培都快结业，马上就能够找工作挣钱了，竟然还没忘了这一茬。</p>
这让张正权颇为有点羞愧……</p>
与周成比起来，自己好像不算是医学从业者，最多就只能算爱好者。</p>
当然，张正权也并未假积极，他来这里规培，全是因为不知道去干嘛，读研究生之后找得到的工作，和现在直接去找工作，于他而言，都是一个概念。</p>
他找工作，仅仅只是因为简单地想要找点事情做，与其他无关。</p>
他默默地爬上了床，然后本来还打算看会儿视频的，也不好意思看了，于是便盖上被子后，一会儿就出了轻微的鼾声。</p>
大概下午三点钟。</p>
值班护士进来敲门的时候，睡着了的杜严军已经是醒了，可张正权仍然是酣睡着，哪里有半分要起床去看病人的意思？</p>
杜严军眯着眼睛，皱起额头看了张正权方向一眼，翻了翻白眼，也只是伸手示意护士小点声，赶紧下床穿鞋出去了。</p>
大概二十分钟后，杜严军才重新走回来，对周成解释说：“股骨颈骨折的！”</p>
骨折的病人周成也可以做手法复位处理，他之所以不来叫周成，是因为股骨颈骨折，是一个比较特殊且不稳定的骨折，必须要手术来进行干预才行。</p>
周成点头，继续做题。</p>
……</p>
下午饭点。</p>
杜严军看完了第三个急诊病人，然后进来敲门叫周成去吃饭的时候。</p>
张正权猛地一下子从值班室上铺惊醒了，甩了甩头，睡意朦胧地说：“啊？几点了？”</p>
然后拿来手机一看，“都五点多了，一个下午都没病人么？”</p>
周成这时候站起来，没好气地问：“权子，你要睡觉的话，回家去睡不好吗？下午来了三个急诊，值班的护士来了三次，你一次都没醒。”</p>
张正权今天的行为也着实怪异，明明可以回家好好睡觉，偏偏要在值班室里挤着。</p>
鼾声虽然不大，多多少少会影响做题。</p>
周成也想去交班室坐着的，但是那里面要重新开灯，免得管家婆护士长骂他浪费科室里的电，这才在值班室里窝着。</p>
张正权此刻满脸的羞涩与愧疚，说：“不好意思啊，严军哥，我这一下子睡得太死了。”</p>
说完，也掀开被子下床，然后踩着鞋子去洗漱间搓了一把脸，格外兴奋地去蹭饭……</p>
杜严军颇为无奈地看着张正权，其实内心暗喜着。</p>
张正权贪睡，他倒是在周成的指导下，成功地做了人生中的第一台肩关节前脱位的手法复位，感觉还不错。</p>
证明自己这段时间的恶补，是有效果的，而且，肩关节前脱位的手法复位术其实也没那么神秘，只是自己之前一直没接触过！</p>
所以，在做完脱位的手法复位后，杜严军立刻点了三份德天顺的盖浇饭！</p>
这就算是在科室里的小庆祝了。</p>
张正权走入办公室的时候，就闻到了香味，顿时唾液腺开始疯狂分泌，笑嘻嘻地就上来主动帮周成和杜严军分发盒饭，并且打开盖，准备好碗筷。</p>
真滴是积极到不行，把自己的小弟位置坐稳了。</p>
吃完饭之后，杜严军就让张正权回去休息吧，不必要全都在科室里杵着，好歹还是要过一个周末的。</p>
不能一个人值班，全组的人都拖累着。</p>
张正权心满意足，脸色略有些纠结和歉意地说：“严军哥，那多不好意思，蹭了你两顿饭，什么事都没做。”</p>
杜严军可没把张正权这话当真，张正权随便扣点指甲缝，就够自己奋斗十年八年了。</p>
他可是知道张正权真实身份的人，余额宝里的每日收益，恐怕都够他们随便吃饭了。</p>
只说：“都是组里的兄弟，不要在意这些细节。”</p>
然后看向周成：“周成哥，要不你也回去休息吧？”</p>
周成摇了摇头，道：“算了，我觉得在科室里蛮好的。”</p>
不管如何，自己还是住院医师，干的就是这份事儿，既然严主任和蔡东凡信任，让他挑起来了总值班的活儿，那么他肯定不能如同罗云一样的待遇。</p>
罗云那是上级，晚上回家是天经地义。</p>
况且，不还拿钱了嘛。</p>
拿了钱，那么性质就多多少少是变了的，再怎么不济，也要对得起那些发给自己的钱啊。</p>
自己如今都穷得要和家里要钱了，对于这个月即将发下来的工资，周成还是蛮期待的。</p>
然后对张正权说：“权子，你明天早上查房不用过来了，你的病人，我和严军替你处理就好了。免得多跑一趟。”</p>
张正权闻言，非常为难地看了过来：“这？有点不太好吧？周成哥，你值班都这么辛苦了。”</p>
其实本能想的则是，我靠，这是明显断了我明天要来混早饭的路子了啊！</p>
不过自己是不能太过分了。</p>
“没事，反正事情也不多，好好地过个周末，下周啊，罗云老师和蔡东凡老师都要坐门诊收治病人，病人量不会少。”周成如此说。</p>
张正权和杜严军两个人都微微张开了嘴，惊讶说：“罗老师也要开始坐门诊了吗？”</p>
目前，科室里有资格坐门诊的，就是三个主任和董千盛副主任，郑玄临和罗云虽然是主治，可都还没排他们的门诊啊！</p>
工作日的另外一天，那都是以前骨二科退休的老主任在顶着的。</p>
以前严骇涵组的病人数量最多，就是因为他们组有两个人坐门诊，收治病人。</p>
“嗯，就是明天！所以这个周末好好休息。”周成点头回。</p>
他之所以不想回去的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明天反正还是得跟着罗云去门诊，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
这就更加绝了张正权蹭饭的念头了，点头往科室外走了去。</p>
不过，杜严军听到了这话，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p>
在张正权离开后，看到周成沉迷于看书做题的时候，他偷偷溜进了办公室，然后给罗云发去了信息开始问了起来。</p>
“罗老师，你明天坐门诊吗？要不要人帮忙啊？”杜严军可是知道跟着坐门诊的好处的。</p>
蔡东凡每周都有两次门诊，都在下午。</p>
杜严军只要不值班，作为蔡东凡的唯一弟子，自然是每次必到的。</p>
在门诊，跟着蔡东凡，杜严军可学到了不少在查房的时候学不到的私货。</p>
罗云这会儿正在他母亲那里陪着他母亲说话。不过罗云的妈妈听到了罗云的手机声音响了之后，就赶紧道：“小云，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边都挺好的，你不用隔两天就过来陪我。”</p>
“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那么远，你来来回回跑，折腾！”光头无发、满脸褶皱、干瘦巴巴的脸上，一双眼睛里看向罗云满是心疼和骄傲。</p>
她是罗云的母亲郑惠，如今是胃癌姑息性治疗阶段，也就是接受化疗来延长自己的生命。</p>
郑惠觉得自己是真的配不上贤惠的这个惠字，自从自己被查出来胃癌之后，罗云不仅退了不去读博的学业，回来了沙市之后，也进不了好的医院，只能在八医院窝着。</p>
她的内心里，就满是愧疚。</p>
再加上，这几年来，罗云每隔一两天，就会来这边住一到两个晚上，有时候早点，三四点钟就过来了，陪自己吃晚饭，周末则是一陪一整天。</p>
有时候晚点，十点多还跑过来。</p>
但是每天早上的时候，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儿子，五点多就起了床，然后跨越湘江去星区上班。</p>
郑惠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劝了罗云很多次，可罗云都没理会，只是陪着她。</p>
郑惠是希望自己的儿子陪着自己的，她知道自己的余生不多，能多看一眼罗云，便是满足，就少一眼，她更希望自己能够看到罗云娶妻生子，自己给他带孩子，给他做饭，给他张罗一个温馨的家，然后再闭目。</p>
可是啊，事违人愿。</p>
自己的病，把家里不多的积蓄快花光了不多，罗云的相亲对象张罗不少，听到了她后，便都避之不及，到如今，罗云都三十多了，还没成个家！</p>
房子也被罗云卖了给他续命，如今就只剩下一辆破车。</p>
好在是自己和他爸的老房子，因为她一直坚持，把他爸的神龛摆在了家里，罗云才把它留了下来。</p>
郑惠内心愧疚啊！</p>
“没事儿，妈，我工作那边不忙。我们主任也对我极好，如果有事情啊，他会帮忙的。”</p>
“今天是周末，我们一起看会儿电视吧。”罗云一边给自己的母亲调着电视频道，一边单手给杜严军回复。</p>
“明天我叫了周成来帮忙了，你值班，早点回去休息。”</p>
郑惠无奈地看着自己儿子的笑脸，眼角又是挤出了两行泪水出来。</p>
罗云则是赶紧放下手机，给她擦了泪，然后说：“妈，没事，我还年轻，这么点事情，累不着。我现在的日子，比我读书的时候还清闲。”</p>
“你也知道啊，那时候你十一二点给我打电话，我有时候还待在手术室里呢。”罗云宽慰着他母亲。</p>
把手机盖了下去。</p>
过了一会儿，罗云又和郑惠一起翻开了老相册……</p>
……</p>
杜严军看到了罗云的回复，顿时神色一闪，然后有些失望地回道：“哦，好的，罗老师。”</p>
只是，在回了罗云后，杜严军又道：“那下次要帮忙的时候，罗老师您给我说一声哈。”</p>
仍然是有点不愿死心。</p>
只是回复完，杜严军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贪心了些，自己本就可以跟着蔡东凡的门诊，如今还要去混罗云的门诊。</p>
好像是，所以杜严军又把信息给撤回了，然后才坐正到了电脑面前，开始敲今日的病历。</p>
……</p>
翌日，大早。</p>
七点二十，罗云便提前赶到了科室里。</p>
向海滨已经来了，罗云便立刻说：“今天我有门诊，八点，我们早点查房，然后杜严军，海滨，你们两个把科室里的病人后续医嘱和换药处理一下，就可以下班回去了。”</p>
“开始查房吧。”</p>
门诊的时间是八点，罗云除了要去坐门诊，周末的查房还是要走一圈的。</p>
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p>
虽然可以让蔡东凡来带人查房，但是啊，蔡东凡毕竟是主任医师了，周末带查房那是他多少年前干的事情了，如今若是再让蔡东凡来带的话，那就有点不太合适了。</p>
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p>
……</p>
查完房后，罗云就让周成先去门诊那边，告诉了周成具体的门诊诊室后，就还是在科室里先坐了一会儿。毕竟他作为上级医师，还需要监督好科室里的医嘱的。</p>
虽然在门诊也能做这样的事情，但毕竟还是要亲自盯着好点。</p>
周成根据罗云讲的诊室号进了门诊室后，就意外发现。</p>
诊室的桌子上，摆了三瓶矿泉水。</p>
然后一个白大褂在那里，把各种检查单，包括核磁检查单，X线检查单、CT检查单、神经肌电图的检查单及PET-CT的检查单，都分列排好着……</p>
那人低着头，头发偶尔上下耸动，也不知道在干嘛。</p>
难道走错诊室了，退出去看了下门诊诊室的诊室号。</p>
就是312！</p>
没错啊。</p>
再走进，才发现那个整理检查单的人冒出头来了，赫然正是一张没戴口罩的大黑脸蛋——</p>
张正权。</p>
周成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p>
张正权就赶紧憨笑说：“周成哥，你来了啊，我以为罗老师这边门诊没人帮忙，就想着过来帮下忙的。”</p>
没说其实是为了来蹭饭，所以颇费一番工夫才找到了罗云看门诊的准确诊室号。</p>
而且，为了能够蹭饭，张正权提前过来整理，这样罗云也就不好赶他走了，做了事，中午肯定有饭吃。</p>
周成就说：“今天早上查房后，罗云老师让我先来门诊。如果知道你在的话，估计就不会叫我了。”</p>
张正权就忙道：“我也忘记给罗老师说了，周成哥，今天科室里的事情不多吧？是不是严军哥他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啊？”</p>
如果只有罗云一个人的话，那么张正权蹭饭是蹭的没有心理压力的，想必罗云也想不到这一茬。</p>
今天四号，十五号以后发工资，还剩下九十九块钱，不想点办法很有可能顶不住！张正权心里盘算着，当然，如果科室里的事情多，他还是会回科室的。</p>
“不多！有严军和海滨两个人差不多了。”</p>
正说着，罗云也就从外面进来了，开口便道：“周成，你去对门电脑，你单独叫几个病人先看看，然后。”</p>
话未说完，罗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欸。</p>
怎么门诊诊室还多了个张正权这黑脸蛋？</p>
到了嘴边的话，立刻戛然而止。</p>
张正权对着罗云挤出笑容，解释说：“罗老师，我本来打算是过来帮忙的，没想到周成哥会来，这里有人帮忙了，我还是回去吧。”</p>
张正权算是听出来了，今天罗云把周成叫来，绝对不止是让周成来帮忙这么简单。</p>
肯定还有其他事。</p>
以罗云带着周成进过很多次小巷子的关系，这些事估计不好明面上说，那自己来这里，是不是就打扰到了罗云和周成之间的安排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