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有着触目可知的绝伦清雅,说不出的神俊气派,站在黑暗虚空之中就似天地间唯一的光,让人不得不心生爱慕崇拜。然而,这人身上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他静静地闭眼站着,仿佛一具死尸。
谢茂暂时遗忘了外界的一切,心中只有这个空间所见。
他看着那具没有生气的尸体,心想,他就是我啊。他甚至还有心思想,原来我这么好看
这种感觉非常难以描述,谢茂只需要看着站在面前的身体,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那是笃信自己、爱护自己的感觉,没有人会害怕自己的手臂和脚趾,也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手臂脚趾生出恶意。
他还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该怎么帮帮我自己
他伸手温柔地理了理对面自己肩上落下的一丝长发,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自己,睁开了眼他也没有觉得惊吓和惶恐,反而觉得很亲切。原来我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你想把我关起来”对面的谢茂说。
谢茂原本极其忌惮君上,在这个小空间里,他对自己根本生不起忌惮之心。
他就是我
我为何要忌惮自己
“何必明知故问。”谢茂回答,声音中还带了一丝放松的笑,半点不紧张。
“你就是我。”对面的谢茂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谢茂的脸颊。
“你就是我。”谢茂也伸手抚摸着对面谢茂的脸颊。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对面谢茂神目之中苍远辽阔,有诸天诸世界翻转,却没有一丝谢茂该有的温度与情愫,他微微转目,视线落在谢茂的身上,“我等了很久。”
谢茂突然惊恐地发现,他和对面的谢茂互换了位置
他看见原本满身神光白云的对面谢茂,穿着他的浴袍内裤,变成了他的模样
他再低下头,发现自己满身流云阔袖,奢华的衣料上流溢着洋洋神光他的手,肤白如玉,透着晶莹的光泽,乃是一等一的无垢神体圣人之躯
“你给我回来”谢茂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奋力想要挣脱。
却只见漫天砖头疯狂袭来,瞬间砌成一面无边无尽的高墙,将他和已经离开的谢茂隔开在两面。他疯狂地往外爬,无论他上天还是下地,那面墙都会自动延伸,牢牢地把他拦住。
“还有一块砖,我还有一块砖没有砌上去”谢茂冷静下来,开始寻找最后一块缺砖的地方。
那面墙是他自己砌的,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最后一块砖缺失的地方,正要冲过去,就看见对面的谢茂冲他微微一笑,手上一块砖,稳稳当当地把墙填上了。
谢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倏地黑暗,四面八方只剩下墙。
他绝望地大喊“啊”
墙是谢茂设计的。
墙是谢茂亲手所砌。
所以,谢茂知道,他找不到破绽,他被自己困住了
他原本用来困住君上的墙,只差一步就能困住君上的墙,被君上提前一步先下手为强,生生调转了内外,没能困住君上,反而被君上困在了墙内
他奋力撞墙“你给我回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
谢茂感觉到水流缓缓渗透自己的头发,头皮被沾湿,贪婪地吮吸着水分。
他长久地站在花洒之下,任凭水流冲刷身体,缓缓呼吸着新古时代的空气,听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细微的声音。
大约是在浴室里待的时间太久了,衣飞石进来询问“先生”
谢茂一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微微抬头。
衣飞石脸上轻松的表情倏地凝固,脸上血色尽褪,慌忙低头不敢再直视谢茂的身体。
那不是先生,那是君上
“出去。”谢茂吩咐。
这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愤怒与严厉,可也绝没有一丝缱绻温柔。
衣飞石将额头轻轻碰地,施礼之后,恭敬无声地退了出去,出门时,顺手将浴室门带上。
谢茂继续站在花洒下,享受着水流的冲刷。温柔的水流,能帮助他更快更好的适应这具皮囊。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谢茂才关掉花洒,轻轻挥去身上的水渍。
他使用小法术的技巧远非记忆不全的谢茂能比,打理好身体之后,他换上衣飞石准备的浴袍。
出门时,卧室已经被衣飞石收拾得一丝不苟。衣飞石自己更是穿戴整齐,衣裤鞋袜领带手表一件不差和从前在谢茂跟前随意披着睡袍的模样截然不同。
见谢茂出门,衣飞石的身体朝向很恭敬地随着谢茂的走向转变,直到谢茂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才端着新砌的茶水上前,双膝落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茶水从茶盘里端出来。
谢茂取茶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衣飞石脊背挺直,冷汗浃了一背,扣紧的衬衣袖口稍微有点不舒服。
他知道,这是因为太紧张了。平常这袖口的角度是很舒适的,放松状态下一切皆好。
“抬手我看看。”谢茂突然说。
衣飞石不明所以,将双手举起,就在此时,他突然看见了自己手上的两枚婚戒。
谢茂已经把他戴着婚戒的左手握在手里,将他手上的两枚戒指看了半天,问“你在茶里放九转迷心种子,就是为了这个”
被君上质问了一句,衣飞石连伤心的感觉都没有。正面对着君上,他只有恐惧和害怕。
这只手落在君上的手里,他就像是被天地窥伺的小动物,动都不敢动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事实上,君上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一句话问完,下一秒,君上就将衣飞石指间两枚婚戒撸了下来,顺手折断了他的手指。
衣飞石只觉得无名指一股剧痛,身体下意识地忍住了,只有冷汗从额上淌下。
他的手,是握剑的手。
一向不算特别漂亮,却很稳定有力。
如今左手无名指用一种怪异的姿态向上折起,与其余四根手指朝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衣飞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第一次轻声温驯卑弱地开口“臣死罪。”他不着痕迹地将左手收回来。
谢茂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看得衣飞石连跪都要跪不住时
叩叩叩。
花锦天敲门,在外提醒“师父,师叔,马上十一点半啦,太子的车也到了。”
衣飞石不认为君上会把太子放在眼里。
很意外的是,谢茂居然放弃了继续讯问他。
谢茂起身时,睡袍瞬间变成了可以待客的正装,他亲自打开了门,随着花锦天的指点出去了。
花锦天觉得师父今天怪怪的,问道“师叔不一起吗”
谢茂并不理会他,神色淡然继续往前走。
花锦天顿时觉得师父更怪了。这是怎么了不喜欢办寿也不用这么生气吧挂着一张脸去见给自己贺寿的宾客,这不是办寿是结仇啊
衣飞石这时候才匆匆忙忙跟出来,他仓促处理了一下左手的伤君上故意留下的伤,任何丹药法术都无法痊愈,衣飞石只能将折断的指骨勉强矫正回来,戴上一只无织手套,稍作遮掩。
“师叔,你怎么也”花锦天很奇怪,师叔怎么也脸色不对。
“你去吧,先生身边我来服侍。”衣飞石将花锦天支开。
君上此时已经是暴君脾气,动辄杀神灭仙,对人类更是没有什么好感,否则哪有灭世之说底下人一句话说得不对,或是端茶倒水的姿势不对,君上都可能喝令拖出去打死。
曾经的衣飞石是唯一能让君上手下留情的对象。
如今左手无名指的骨折处仍有剧痛。衣飞石心想,只怕再没有能让君上肯留情的人了。
他也只是等待君上处置的罪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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